不知是集体商量好了还是不谋而合,夏收之后,原本长满庄稼的草滩,被彻底撂荒了。看着一片片曾经五谷丰登的田地长满杂草,父亲的心里也像这长满了杂草的田地般难受。
虽然这片从石滩上开出的土地,每家就分得二三分,但父亲知道,为了让这块荒地上能长出庄稼,父辈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产到户后,家家像赛跑似的精耕细作,春种棉花秋种小麦,让土地一刻没得休息。
为了让田地更加松软,每次播种前,父亲都要带领家人深翻一次地。雨后的田地,照上一两天太阳,就像酥糖似的,看起来坚硬,只要一咬便碎开了。此时,铁锨便是牙齿,只不过它咬住泥土并不是吞下,而是将其翻倒,让处在黑暗挤压下的泥土得到解放。带着大地体温的湿气还没有散去,母亲就拿着锄头,将A4纸大小的泥土连敲带打,让长满鱼鳞的田地很快像筛过似地均匀铺展开。当犁铧掀开泥土,冲出一条渠沟时,早已等不及的种子翻身跃下。一行又一行,一道又一道。在阳光与汗水的滋补下,贫瘠的田地长出了丰盛的庄稼。每到秋收之时,雪白的棉花笑开了脸,玉米一个赛着一个,一串串红薯挤满了车厢。这片土地,虽然生产不了多少粮食,但却倾其全力喂养着村人。
谁也没想到,突然之间,大家对土地失去了兴趣。一拨又一拨的村人走向了城市,不仅是年轻人,就连中年人甚至胳膊腿还硬朗的老人也进城了。鸽子笼似的房子、轰鸣的车流,还有拥挤的人群,让父亲一点都不喜欢城市,即使我们怎样劝说,他都不肯进城。泥土中的日子让父亲的脸庞变成了田地,腰身佝偻成了一把犁,但他一点都没觉得辛苦,反而感到坦然、踏实。虽然草滩已不种庄稼了,但父亲每一年都要栽些红薯,种点油菜。看着那一畦畦金黄的油菜花、一垄一垄的红薯扯着长长的蔓,父亲一脸的惬意。每当劳作之余,父亲总爱坐在田边,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旱烟。虽然田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一点都不寂寞。因为就在那田地间,有一排坟茔,那里埋着父亲的父亲、母亲,还有他熟悉的众多村人,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依然清晰,那种走不出的记忆让他恍若隔梦,经常一坐就是一晌。
远远地看去,坐在地头的父亲如雕塑一般,身后是已经开始起身的棉花、结籽的油菜、拔节的麦子,红黄绿各种颜色交织的如油画一般蔓延无际……
□秦延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