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梁实秋的《雅舍》，忽而脑海里开始回放起在老宅度过的那段“诗情画意”的岁月——宅院里花木扶苏、竹影婆娑，不闻尘嚣；盛夏之夜，搬一条竹榻至后花园的紫藤长廊下，打着蒲扇喝冰镇酸梅汤；冬日午后，躲在二楼的书房间，或潜心临摹颜柳字体、或乐此不疲地自己与自己下围棋，若着实无聊得紧，就跑到隔壁叔祖母家缠着她给我讲故事，这位身体硬朗的老人，每个午后都会雷打不动地沏一壶绿茶，抓上一把瓜子、话梅、糖果，半躺在沙发上，眯缝着眼听评弹……其实，在老宅，即便什么也不做，只需静静站在院落内，聆听树叶的沙响、时间的流动，亦得一番妙趣。

外人造访老宅，总忍不住地发出“啧啧”赞叹，抚摩一番我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土著”脑瓜：“囡囡，你真有福气，投胎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言语之中充斥着强烈的“羡慕妒忌恨”。可这种优越感在我心里却随着时光流逝越冲越淡，老宅，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风雨浸渍中不堪重负，破旧斑驳的墙壁开裂、窗棂落漆。

每年秋天，父亲都要搭着木梯子给二楼“裙板”做一次“油漆美容”，在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狂风骤雨，二楼卧室的天花板开始渗水，水珠子“滴滴答答”掉在我的床铺上，“我不住这破房子了，我要搬家！”我提出抗议，于是，父亲像头狸猫，光着脚丫，蹑手蹑脚窜上楼顶“筑漏”。

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父母上夜班，西北风隔着窗户猛烈咆哮，吓得我缩成一团，于是，充分展开丰富的想象力：几个蒙面大盗手执亮晃晃的大刀，越过风火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一脚踹开落地长窗……“谁！”想至此，我带着哭腔大声叫嚷，可空荡荡的屋中只有回声应和，我鼓足勇气钻出被窝，到厨房拎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才略觉定心。

第二天清晨，下夜班回家的父亲看到了一个搂着菜刀睡得四仰八叉的我。

离开老宅后，又陆续搬过几次家，可每次躺在温馨整洁的新公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宅，白发苍苍的叔祖母正拄着拐杖，站在榕树底下，笑吟吟地望着我……

□申功晶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