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的第三天，爸爸怕耽误了生活，就又匆匆地踏上了异乡的谋生之路。

爸爸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执意要爸爸陪我睡。妈妈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疑惑。“你爸回来一趟不容易，不要吵你爸了。”奶奶也在旁边说。

“我不，我就要。”我的固执让语言硬得像砸出去的石头。

“你就让他们父子在一起聊聊天吧。一年他们也说不上几句话。高考结束了，谈谈心也好。”母亲望着我，又望望父亲。

是啊，我比父亲早就高出一头，更壮实，可是今天却要父亲外出艰难谋生来养活我们。望着坐在桌边的父亲，一绺绺的白发银针一样扎眼，我的心漾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

晚上睡觉前，我打了一盆开水，将艾蒿泡了，要给爸爸泡脚。父亲有些诧异，“这大热天的泡什么脚？”

“前几天，送我考试你不是有些感冒吗？奶奶说泡脚好得快。”父亲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欣喜。

父亲把脚浸在水里，习惯性地抄起两只手，眯起了眼晴。我细细地搓着父亲的脚。这是怎样的一双脚啊。由于常年在工地上忙碌，脚趾头都屈曲着抵着脚掌，拇指和食指畸形严重地挤在了一起，我想掰开它们，也只能开一道缝隙。红红的，看着让人刺目。宽大的脚掌上，结着厚厚的茧，经水一泡，也只是微微泛出一些白色。就是这一双脚掌，支撑起了我们一家的生活呀，它要承担起多少的重量。

水里的雾气弥漫开来，模糊了我的镜片。

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母亲在身边照顾我。对于父亲，我是很淡漠的，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一次也没有。在我的心里，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免费印钞机而已。每次，父亲打来电话，总是关心着我的学习，问我是否有压力，似乎他比我学习还要紧张似的。在单调的重复中，我滋生了厌烦。学习也只是差强人意，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最多问候一声“你要当心身体，我和妈妈都好”，就逃一样将电话塞给母亲。而母亲似乎和父亲总有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父亲就放下手头的生活跑回了家。母亲责怪父亲丢下一单几万块钱的生意可惜了。父亲却说，回来陪儿子心里踏实。我不知道，他踏实个什么，每天翘着脚，不是捧着个书，就是粘着电视，不像是回来陪儿子高考，倒像是回来度假的。

高考前，父亲早早地就在县城里订了一个房间。到了县城，才知道父亲竟然花了八百多块钱包了一个空调间。“住得好才考得好，不要斤斤计较。”节约惯了的父亲对于我的质疑却显得大气。高考那天晚上，父亲看我看书，他说出去走走。十点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我爬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恍惚中一伸手，父亲呢，怎么听不到鼾声？心里一激灵，朦胧中，一点烟火在黑暗中跳跃。我打开灯，父亲蜗牛一样窝在那里，眼里的血丝燃烧着火，“爸，你怎么还不睡？”

“爸鼾声大，熬一熬就天亮了。你睡吧，我白天睡。”

我的心头一热，噘起嘴嘟哝起来，“你不觉得这样更吵得我睡不着吗？睡吧，我喜欢听你的鼾声。”

“好，我睡，我睡。”父亲掐灭了烟头上了床。此后的几天，父亲总是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

高考结束，父亲就买了火车票。父亲走的那个夜晚，我和父亲有了第一次的彻夜长谈。天快要亮时，我才拥着父亲的脚甜甜地入睡。睡梦中，我陪着父亲坐在温泉里泡着脚。父亲的脚又是那么红活圆润，就像家里照片上，他年轻时在湖中戏水的样子……

□章中林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