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一个八十九高龄且裹着小脚的女人，她叫张凤英。

外婆生在旧社会，深受旧社会恶习荼毒。从小就被母亲勒令裹脚，一双脚骨骼严重变了形，脱下袜子，真是惨不忍睹。

外婆讲起那段岁月总是眼泪汪汪，她说：“真疼呀，都是十多岁的年纪，正在长骨头时，用布条子把脚裹得像粽子，还有干不完的农活，要是做得慢，母亲的大烟袋就到头上来了，敲得你嗷嗷哭，还得继续干活。干完庄稼活往回走，好几里的山路，脚疼得像踩在刀尖上，快跑几步躲在石头后，偷偷解下来缠脚布抹眼泪，搓搓揉揉还得缠上。”每次听外婆裹脚的经历，都毛骨悚然。

外婆七岁时，脚底下垫着砖头就开始学做饭，喂鸡味鸭，照顾比自己小的弟妹。十二岁时，还没锄头高，就跟着开始锄地，起早贪黑地劳动在庄稼地里。十五岁时，外婆的母亲为了五斗谷子，根本就没看男方长得啥样，就把外婆嫁了出去。

外婆嫁给外公后，照顾一大家子人，每日劳作，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生活虽有了改善，但还是被贫穷笼罩着。

那年，我妈生了我姐姐，接着生了我，重男轻女的奶奶每天拉着脸，要把我送人，好再生个弟弟。妈妈每天看着怀里的我抹着眼泪，因为上火没了奶水，怀中的我更是面黄肌瘦只会哭。妈妈被奶奶每天说来说去没了主意，默认了奶奶要把我送人的决定。可是小脚的外婆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消息，颤着小脚走了十几里山路到我们家，推开门就开始骂自己闺女：“你能了是不是啊？自己生的骨肉都不想要了，要送人？你是狼呀那么狠的心肠，狼还知道护崽子呢。我那么困难都把你们兄弟几个养大成人了，现在两个就养不起了吗？不就因为是个丫头吗？丫头咋啦，谁说丫头就没有出息……”小脚的外婆一通骂，把妈妈骂的嚎啕大哭，后来外婆说，她那是骂给我奶奶听的。

我在强悍的外婆主张下，留了下来，免于流落被送人的命运。外婆把我抱回了家，用羊奶一天一天的把我养大。看着我吃饱了后润润的小脸，外婆笑着说：“这是一条小命哩，小猫小狗还都得爱惜呢，何况是这么活生生的孩子，哪个舍得送人，长大了要出息呀，给他们看看女娃子咋啦……”

1979年最后一批知青上山下乡时，我们村住进了很多知识青年，五十多岁的小脚外婆忙完家务后，挎着小筐把自己做的馍馍和院子里的柿子黄瓜用凉水浸过后，送到知青点给那些城里的学生。外婆说，农村没啥好吃的，可是那些孩子离开父母的怀抱，到山旮旯里来，帮咱们建设，帮咱们干活，就是自己父母见了也心疼，不论东西多少，是一份温暖。后来附近知青点的青年们，都管小脚外婆叫“张妈妈”。我妈说，这是我外婆的骄傲，说起来满脸的笑意，仿佛那些真是她的孩子们。

我小脚的外婆，小时候没得到爱，长大懂得爱后，努力的爱子女爱别人，自己生活在爱里，自己也是幸福无边。她常叨叨，要做好人呀，做好人长寿……

□依米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