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大半夜响起，我摸索着拿起手机，看见是母亲的号码，立马心惊起来。对于家中老人年事已高，最是害怕午夜的铃声，怕它带来坏消息。

接起电话，我连珠炮一样追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母亲说：“闺女，我梦见你爸了，有多少年不曾梦见你爸爸了。”

父亲去世有二十年了，在这漫长的七千多个日日夜夜，父亲的身影没有一刻离开过。

六岁那年，我患了重病。所有人都认为我活不下来，父亲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的你一块我五毛的去募捐，凑够了我的手术费，我才从死亡线上活了下来。父亲却因为着急上火，嗓子里长了很大的脓包，严重到说话吃饭都已经成了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家里已经空无一文，连米钱都是母亲卖了家里的猪仔才勉强接济上。要强的父亲，在我和母亲地泪眼朦胧里，用衰弱的声音说：“没事，莫哭，我死不了，阎王爷不会收我的，没我你们俩怎么活下去。”

母亲问父亲想吃点什么，父亲说，捞点小米干饭吧。待米饭做好后，父亲盛了一大碗，看着眼前的一大碗饭，父亲的眼珠盯着一动不动，那姿态像是一件生死大事摆在面前。

父亲拿起筷子，使劲地往嘴里扒拉着滚热的小米饭，头上冒着豆粒大的汗珠，费力地咀嚼着，然后用尽浑身的力量使劲往下咽。父亲咽下去的瞬间，“啊”的大喊一声，随之嘴里喷出一大口带着血的米饭，眼泪随之下来，母亲早就哭成一团。

父亲说他看过一本书，里面写的人曾经也害过这病，就是用滚热粗糙的小米干饭，硬生生地挤坏了嗓子里的瘤子。虽然是看过，可是自己心里也是没底，抱着向死求生的念头试一试。果真挤碎了咽喉里的脓包，一大口脏血的流出，随后是父亲的新生。

十五岁，我离开农村贫困的家，去外面闯荡，在外面过着浮萍似的生活。每次我从外边回来，几乎都是深夜。夜里推开栅栏进屋时，迎接我的都是父亲抑制不住惊喜的目光，就像是他望着窗外已经有了几千年，单单等我出现一样。

问我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家，路上吃东西没，现在饿不饿……一连串的问题，却从不说一句“闺女，别走了，爸想你”之类的话，他知道自己女儿心中有一个大的梦想和世界，他帮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阻挡。

母亲也会抛过来几句，“闺女，饿了吧。”母亲的话刚讲完，父亲突然生气起来，“这么半天你干什么了，饭菜还没给她弄好？肚子要给你饿坏了。”

我坐在父亲的对面，像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总要我坐在他面前好久，絮絮地同我谈着家常，讲述我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大小事，毫不厌烦从头至尾的给我说起，有时候自己还加上一点评论和心得，然后就是一件一件询问我外面的情况，听我讲出来，他就像是得了安慰，在我身边一样，也会不时的加入一些点评，就这样聊了一整个晚上。

爸爸，我的爸爸呀，今天接到母亲电话，我又回了家，又像往常一样半夜赶到家里。可是再也没有你等待了几世的目光和那些絮语，你在天上看着我呢吧，因为今夜的月光如此明亮温柔，像你的目光一样。

□宋丽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