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到新单位报到停当，趁有几天假，我回了趟家陪父母。快两年没见面的二姐闻讯，立刻带着她3岁的女儿，从几十里外赶了过来。

二姐的眼圈黑着，有些疲劳，见了我却很高兴，对着女儿说：“看你小姨真有出息，当上大学老师了!”

我有两个姐一个哥，大姐和哥都是大学毕业，只有大我两岁的二姐，读完高中就辍学了。因为她从小就对学习没兴趣。

有次期末考试，二姐数学才考了56分，和我一起回家时忐忑不安。她把卷子折成条，藏在书包里。谁知父亲看见她就要成绩看，二姐脸色“唰”地白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都及格了……数学四舍五入刚好……”父亲气得当即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我知道，其实二姐也想读好书的，也曾偷偷加过夜班看书，但总是没有起色，二姐自己也就灰心了。就这样，二姐连留两级，最后竟然落到与我同班。父亲依然是要呵斥的，二姐表面上对这些似乎都不在乎，性格却变得孤僻了。我当时不懂事，总说二姐笨。

其实不能说二姐笨，她能独自把毛线手套织得像模像样，对于男孩儿喜欢玩儿的收音机、自行车，二姐也能拆拆修修的，心思灵巧。因为兴趣完全不在学习上，所以父母的苦口婆心，兄姐的补习，对她全部无济于事。当时一直笃信“惟有读书高”的父母，对她很失望；邻居也都说一娘所生，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其他三个？因为这个，二姐在家里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我考进县里的重点中学，而二姐则勉强读了个中学。念到二年级时，因为哥哥姐姐要上大学，而我在县城也要一笔开销，家里捉襟见肘。父母便和二姐说，你反正不爱读书，就算了吧。

二姐当时表情很平静。可是听母亲说，退学后的半年，二姐每天都像上学时一样早早起床，目送同龄人上学。然后背着锄头，一声不吭地跟着父母在地里忙活。

那年回家，发现二姐黑了，瘦了，手变得粗糙，脾气却变温和了。每到寒暑假相聚，我们都相处得很和气。随后，二姐和别的农村女孩儿一样，结婚、生子。

临行的前一晚，我们同坐在一条长凳上拉家常，二姐的女儿好奇地问，为什么妈妈脚上有疤，小姨却没有？

我的记忆变得异常清晰。

那是二姐退学前夕，因为一件小事我和二姐又斗上嘴了。我仗着年纪小，得理不饶人地推了她一把，不料她身子一退，右脚踩在了仍燃着的草木灰堆里，烫得“哎呀”大叫一声，像踩在弹簧上似的跳了起来。当时我惊慌失措，说不出一句话。当二姐痛苦地弯下身子时，明显可见她的整个脚后跟已经红肿了。

那晚父母回家，我却抢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二姐本来就说不过我，又加上疼痛，嗫嚅着也没说什么。那段日子，平时一挨床就能打呼噜的二姐，每晚都因为脚疼而睡不着觉，我心里很惭愧，但同时又怕我的坦白会失去在父母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就维持着我的谎言，一直没有勇气向父母说明，也没有向二姐道歉……

十来年之后的这个夜晚，我看着二姐脚上鸡蛋大小的伤疤，心里很难受。半天的沉默后，我对着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说：“都是小姨不好，是小姨的错。”二姐在旁边轻声笑了：“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又不是外人。”顿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是个好强的人，从明天起，就要工作了，遇到有冲突的事，可不能太较劲……”

看着那个永远留在二姐脚后跟的疤，回忆当年的少年懵懂和争强好胜，二姐的宽容像火热的烙铁，烤着我羞愧的心。那个伤疤，也烙在我心里了，时刻提醒我，我们最容易伤害而且淡忘的人，往往是我们身边最亲的人，最爱的人……

□ 刘剑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