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所在的工厂上世纪九十年代改革，精简人员，技术低文化低的工人都在下岗之列，老黄也下岗了。

老黄当初进厂也属于特殊照顾，文化低，年纪偏大，一直没有老婆，几年前一个精神失常的傻女流浪到老黄门口，老黄给了两个馒头，傻女就再也不走了，赖在老黄家门口。老黄去派出所备了案寻找傻女的家人，一年过去了，音讯全无。后来街坊邻居看傻女无依无靠，老黄也是孤身一人，就说服老黄娶了傻女，好歹有了女人也算是有个家。派出所也无处安排傻女，又不能放任在街上流浪，就同意了。这样老黄有了媳妇，还有了娃。厂里看他困难人又老实，就让他在门卫室收发信件和报纸。如今面临厂子的改革，只能按原则办事，被谈完话的老黄坐在门卫室，脸上蒙着报纸肩头轻颤哽咽出声。

春节将近时，老黄敲开了我们家的门，父亲正和几个厂里的徒弟研究新机器的图纸，看见老黄来，大家都相互打了招呼，老黄吭哧了很久，才打开提包拿出对联挂钱，对联是批发来的，挂钱是自己刻的。

当时父亲招呼几个徒弟，大家买些拿回去，母亲把附近的邻居叫了过来，多多少少都买了一些去，转眼间半提包的挂钱出去了一大半。父亲一使眼色，剩下的母亲全留下了，说要送给自己的亲属用，反正七大姑八大姨家家过年都用得着，老黄一脸感恩地离开了。

我嘟囔着嘴埋怨父亲买这么多干嘛，咱家又没亲属在这地方，十年都贴不完，而且挂钱刻得粗糙又不好看。父亲说：“老黄下岗了，家里一个傻老婆，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舍下老脸来工友家卖这东西。他没别的手艺，刚刚学会刻挂钱，大家帮衬着一点，就算救济他们家了。我们再难，不能和快活不下去的人计较，能伸手帮他们时，就伸一下手，对我们来说虽不是举手之劳，可是却可以成全一个家庭，这不是很好嘛？”酒桌上父亲的徒弟一个劲点头。

二十多年过去，老黄如今在齐齐哈尔解放门里专门经销对联挂钱，儿子上完大学进了外企。三番五次地劝老黄去他那里养老，老黄说，“我要走了，谁给我的这些工友们过年送对联挂钱，当年要不是他们的帮助，咱们连年都过不去，我就是靠着当初那‘第一桶金’和工友的情谊，才坚持干了这行这么多年。你知道你老父亲当年没踏进宋师傅家之前，挨家挨户一个都没卖出去，鼓起多大勇气敲开宋师傅家的门。拿着那钱我哭了一路，那不是钱，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呀。每年送这点不值钱的东西，我心里才好过一些。”

老黄年年送的是一份深深的情意和感恩，上面挂着明晃晃的温暖和故事。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