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外婆唯一的一张照片，拍摄于二十五年前。

母亲说，外婆嫁给外公时十六岁，那时外公家里一贫如洗。有两个年幼的妹妹、一个弟弟，还有病重的老妈。外公新婚后不久就去当兵了，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外婆守着清贫的日子，伺候婆婆、照顾小姑小叔子，用孱弱的肩膀撑起整个家，等待着凯旋的外公。

那年外公回是回来了，荣立了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的伤。炮弹的弹片扎进小腿，部队医疗条件有限，就那么留在里面成为了永久的纪念。到了阴天下雨疼痛难忍，外婆就成了他唯一缓解疼痛的药，每次外公疼起来时，外婆就拉着他的手，讲他不在家的日子家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讲述一遍。外婆知道，外公虽然在打仗，可是心里对家的惦记和想念非常深，战争空隙时都是靠着思念家乡保卫妻儿的念头熬过来的。

果真，每次外婆讲述淘气的小叔子打翻酱缸，婆婆吃自己爬树上掏的鸟蛋，外公似乎就忘了伤痛，没事插问几句，靠着这个疗法，外公熬过每一个阴雨的日子。

外婆送走了寿终的婆婆，嫁了小姑，小叔子也成家了。身后的儿女成群，呼呼啦啦七八个。外公体弱，一个大家还是扛在外婆肩膀上。孩子们好不容易陆续长大，可是外公走了。走的那天外婆没有哭，天下着小雨，外婆拉着外公的手讲述着那些她说了很多遍如今还在说的过去。大家都掉了眼泪，强迫着拽开了外婆的手下葬。外婆对着外公说：“老头子，你若在那边伤口疼了，我还给你讲咱家的故事呀，你记得呀。”

舅舅们开始去生产队挣工分，外婆在家操持吃喝拉撒。那时候的日子难熬，干了一年，到年终还欠公家的钱。一点粗粮总是垫不饱空虚的肚子。最小的舅舅在出工时偷偷揣回来一穗青玉米，想回来烀着吃，给贫瘠的饭桌打打牙祭。

外婆第一次发了很大的火，外婆说：“你爹一辈子正直，当兵打仗从来不孬，退伍回来，队里让你爹护林看青赚点巧钱，你爹一口回绝，他说不占国家的便宜。如今他死了，你们这么做，对得起他吗。”母亲说，那是外婆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岁月一天天催老了外婆，外婆开始带我们这些晚生后辈。那年村里来了拍照的，外婆说，一辈子没享受过洋玩意，那东西不会像他们说的会把人的魂收去吧。母亲就笑，在母亲的劝说下，外婆抱着年幼的我拍了这张照片，也是外婆唯一的一张相片。

我总是想起外婆的一生，她是中国千千万万母亲的形象，是过去年代妇女们走过的路，她们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半个中国。是的，半个中国。

□宋丽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