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城白纸坊小学,念过六年书。
那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的学校,分一小和二小。二小在北面,一小在南边,中间隔了一堵墙。我在二小。
校址原来是个寺院,叫崇效寺。清末民初时,以养黑牡丹闻名京城。学校是标准的庭院式建筑,古树参天,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是如今保存下来的藏经阁。二小西院有个操场,比一个规范的足球场,小一些。(一小的操场,比二小的操场还要大一倍。)那是我们踢足球的乐园。
经常发生的是,一小的球,飞到二小来了,二小的球,飞到一小去了。再有嘛,就是足球朝西边飞,墙那边,就是白纸坊造纸五厂。
白纸坊这地界儿,元朝时就是手工造纸作坊的集中地。到了清末民初,造纸作坊星罗棋布,规模多为一家一户,生产的纸,主要为质地粗糙的非文化用纸,俗称“豆纸”,多用作手纸。也生产包装纸、糊墙纸、顶棚纸等。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白纸坊地区的造纸作坊实行公私合营,成立了白纸坊手工合作社,陆续开始使用机器生产纸张,后更名为集体所有制的造纸厂。
造纸五厂,是其中的一家。我去过多次,翻过墙,找我们的足球。有时候,刚要爬墙,厂里干活儿的工人,就把球甩回来了。
墙那边堆放的全是破纸烂报,成包成捆,码放得像小山。有的同学,翻过去找球,索性先把球踢过墙,然后,在那里待会,翻翻。大多能翻出几本旧的小人书。
文革来了,抄家抄出来的书,特别是那些民国时期的旧书,除了红卫兵烧了的,大多拉进了造纸厂,多得吓人。我有一位姓赵的同班同学,他们家就住白纸坊造纸胡同,他在造纸厂破书烂报堆里,翻出过齐白石的画儿。加上别的画家画的,一共十多张,真伪不详。
八十年代初,我在一家企业的机关印刷厂,工作过一段光景。地址在白纸坊地区的枣林街。隔些日子,我们都要奔一趟造纸厂。单位里印文件与资料,装订后裁的纸边儿,一两个月就塞满了十几个麻袋,就往造纸五厂送。纸厂最喜欢我们的碎纸条子,干净,论斤讲价时,不计较。
当年,在白纸坊地区诸多的造纸厂之中,第七造纸厂,生产规模是全市最大的。后因扩大再生产,就搬到通州小圣庙。改名为北京市第七造纸厂。在原址建起“北方大厦”写字楼。这地界儿,如今位于枣林前街西口,西二环路护城河东侧。
白纸坊造纸五厂也已然消逝了多年了。原址上盖了一片六层的居民楼,那些楼是八十年代中期盖的,至今也近三十年了。
多说一句,我们白纸坊小学,一小、二小,合成了一个学校,原来那两个大操场,缩水若干,也盖上了居民楼房。
时光在流逝,真应了那句话,变化本身,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补记:我一直对手工造纸作坊的工艺,有点儿兴趣。头些日子,看了点材料,稍微明白了一点:
先将水泡过的原料,在石制容器里,用木槌捣烂。然后放入一个铺有白粗布、荆条编成的筛子里,反复搓揉。再提井水冲洗,压出部分水即得湿料。
湿料放到抄纸用的地池里,调成一定稠度,用形似竹帘子的箅子抄纸,一张一张地抄在一起。
最后一道工序是,用小车把抄好的纸坯子,运到晒纸墙,用毛刷一张一张地贴在晒纸墙上,自然风干后得到成品。
眼下,安徽那一带,制作手工宣纸时,部分过程与此类似。
□张文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