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心力衰竭，住进了医院。母亲已经年愈七旬，身体始终不好，尤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平时已经很少下地活动。母亲和哥哥一起住在乡下，那个我度过童年时光的小村子。我和姐姐生活工作在城里，母亲却很少到城里来。她不大习惯城市生活，她对小村子的一切都非常熟悉，那里的人，那里的风景，都是母亲烂熟于心的。

我和哥哥姐姐轮换着护理母亲，使我有比较长的时间陪母亲说话。那是下午，母亲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我坐在旁边，照看母亲输液、吸氧。阳光从窗子外面照进来，照射到洁白的墙上，病房里泛着暖暖的桔黄色。这是和我记忆中照在老家屋墙上的桔黄色一样的色彩，使我想起了许多关于老家的事情，还有老家的人。

我便和母亲说起了老家，说起了我的大姨，一个裹小脚的老人。母亲就给我讲大姨和她的几个孩子，说我的二表姐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地挣钱，却始终没有大的收获。三表姐养了几年鸡，效益不错。我还说到了我读小学时的几个同学，他们至今仍然生活在小村子里，一晃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母亲就又给我介绍他们的情况，谁谁怎么了，等等。

我又说到了我小时候喜欢看书的事。夏天，我总爱拿着一本没头没尾的书，到村河边的树林里，坐在斑驳的树影里看。有时干脆躺在热乎乎的沙滩上，把眼睛眯起来，听鸟儿歌唱。

母亲就夸我那时非常懂事，很少让她操心。

过去的事情已在记忆中非常模糊了，但和母亲说话，话题却始终围绕着那些旧事。我便努力地回忆，尽量详尽地叙述我所忆起的一切，以迎合母亲。

谈论这些事情，母亲的精神看上去非常好。毕竟那都是她十分熟悉的人和事。

母亲说得很费力，我听得也很费力。有时，我不得不凑到母亲的跟前，仔细听她说。

阳光在墙面上一点一点地移动，我和母亲一句一句地说话，使我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时我还小，而母亲很年轻，很健谈，跟我说着这样那样的事……

我在城里工作和生活，平时常回家看望母亲。但是只要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回家，母亲就不停地忙碌，为我们一家三口做饭，真正跟母亲说话的时间，其实很少。想起这些，我的心里不由得酸酸的。

我和母亲的交谈结束了，母亲静静地睡着了。她沉睡时的表情十分安详，也十分满足，似乎了却了什么牵挂已久的大事。

我的心却颤动起来。

因为母亲由于脑血栓留下了后遗症，存在严重的语言障碍，她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只零零星星听懂几句！

我忽然明白了，陪母亲说话，说什么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看着静睡的母亲，泪水在我的眼里慢慢地涌起，止也止不住，静静地流了下来……

□闫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