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母亲最令我揪心。她一人寡居村里，体衰多病，所以畏惧严寒，除去喂狗，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院子也很少去。早上拴狗，晚上撒狗、喂狗。

白日里，偶有邻人登门闲坐，天一擦黑，这条黄狗便成母亲唯一的陪伴。它睡卧在门洞里的一个破沙发靠垫上，鼻子灵得很，熟人来了从不叫唤，摆尾晃头，很会逢迎。耳朵也聪得很，但凡大门外、胡同里的一丝异响，都能捕捉，继而大吠，“矮老婆高声”这句俚语，似乎在它身上也适用。只不过，狂吠之后，除了从门口经过的下了夜班的邻居，或者几只野狗野猫外，再无更多收获，更别说半点贼人的踪影。这也是为什么村里人养越来越多的贵妇、金毛、拉布拉多，而丢弃这样的柴狗的缘故了。

这条狗样貌猥琐，四肢细短，身子软长，尤其那又卷又长的毛，脏兮兮的，总在夏天掉落成一团一团，再加上它那逢迎卑贱的性格，实在叫人喜爱不起来。三年前，家里翻盖旧房，墙扒了，房推了，门卸了，成一堆瓦砾。这条狗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睡在这堆瓦砾里。白天开工，它也没有走的意思。见人就摇晃尾巴，往腿边蹭，令人生厌，抬脚驱之，未及沾身，它哀嚎先起，尾巴夹紧，趴伏在地，看出平时没少挨欺负，便心生怜悯，不忍再打。母亲心善，投喂半块馒头，它便更不愿走。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众人脚边多出来一只狗，很碍事。父亲怕往来车辆和机械伤着它，就找来条狗绳，把它牵到我家的临时寄居之所。父亲爱其伶俐，夸这只狗挺“灵”。以至于父亲突然重病倒下，在弥留之际不忘叮嘱母亲：这是条好狗，盖完房一定把它留下，给你当个“耳朵”。

新房落成，这条狗也被牵入新居，正式结束街巷游荡的生活。

父亲离开三年了，这条狗算是他留给母亲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遗产。寒冬腊月，守着门洞，守着母亲，守着这个家。

我早已不厌烦它了，有时看望母亲的时候，还专门带狗粮给它。因为，再冷的寒夜，不在母亲身旁的我，想到睡卧在门洞的它，我的心底会多了几分安妥。

□高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