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有个小卖部,货架上堆着岁月和夕阳,背后就是山。”张嘉佳笔下的这句话,无数次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小时候,锁定在那个小卖部。小卖部的记忆,总是萦绕心怀。
在湖北监利的一个小乡村,有一所老房子,老房子坐东朝西,自南向北一字摆开,第二间和第三间是外公外婆经营了很多年的小卖部。
我打小生活在外公外婆身边,所以那些小伙伴们争抢的零嘴儿,我伸手就能有,小卖部就像是我的“零食库”。一手拿着辣条,一手拿着一角钱一袋的水,吃得津津有味。还有酸酸甜甜的小黄桃、圆圆形状的水果味儿的泡泡糖。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月,我的味蕾从小被各类零食填充,得到“爆炸式”的满足。
那个时候,停电是常有的事儿,我总盼着停电。相比辣条、泡泡糖,我更馋冰箱里价钱偏贵的雪糕。自然,每一次停电都能带来“满足感”。外公外婆总会以“不吃就要化掉”为由,让我吃上心心念念的雪糕。我忘了雪糕的名字,但它浓浓的奶香我记得真切。
就零食而言,我的童年称得上高配。我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无忧成长,上学后,外公格外关心我的学习,小卖部内的水泥地,就是外公教学的黑板,每每放学回家,便拿起五颜六色的粉笔辅导我写12345,还有数独。
我慢慢的知道了一块是由两个五角组成,还可以是一个五角、一个两角和三个一角。辣条一角钱一根,瓜子两角钱一捧,桔子罐头两块五角钱一瓶。这些东西的单价我烂熟于心。
后来,我可以帮着外公外婆看店了,不管大人小孩来买东西,几块钱的买卖都能由我独立完成。我也常在心里“盘算”:卖出去三根辣条我就自己吃掉一根,我吃的这一根算是“赚到的”。
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小卖部加装了一台座机,那会村里电话为数不多,我的业务也跟着拓展,左邻右舍谁家来了电话、说了什么,由我去通知,我既是电话接听员,也是信息传递员。
每年临近春节,外公就会去镇上添进一些烟花拿来售卖,如果说穿新衣是跨新年的第一期盼,那么兜里揣上一盒两盒刮炮绝对是小伙伴们的不二期盼。
我特爱玩,货架上为数不多的刮炮除了售卖,也有不少被我扔进了这样那样的瓶瓶罐罐里,在“砰”的一声声闷响中消耗掉。
在这所老房子里,我的童年多姿多彩。有外公的悉心辅导学习,它是好学的童年;有外婆在锅灶旁忙碌,它是美味的童年;有连环画和安徒生童话,它是乐趣的童年。它还是调皮的、游戏的、感恩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日子,是最快乐的时光。
11岁那年的某个凌晨,外公不辞而别,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经历亲人离去。母亲泪眼朦胧,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外公没了,情感使然,我哇哇大哭,牵着母亲的手往外公住处走。那夜的星空很亮,外公一定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为我和母亲照着亮。
后来,小卖部在外婆独自经营些时日后,歇业了。小卖部却无数次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春秋冬夏浮现在我的脑海,看不见摸不着,但它隐藏的暖意每一次都能轻松攫住我的牵念。
再后来,我应征入伍到北方的部队后,离家相隔千余公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探亲休假,去瞧瞧外婆就成了我心之所向、势在必行的事儿。外婆对我说的话永远那么几句,问我训练辛不辛苦、生活顺不顺心,叮嘱我把工作干好、把家照顾好。
我长大了,领工资了,但外婆从不要我一分钱,就连给她买的水果,也屡屡退回。外婆懂我的心,却总过分偏执地担心我会不会缺衣少食,让我尽着“看心不看迹”的孝。
上一次探亲休假,我带着爱人和小孩去看外婆。我曾经肆意上蹿下跳的售卖窗口停用后,外婆在便于开关的木板和横杠的缝隙中紧上了铁片,不难看出,那个窗口很多年没有被开启,铁锈脱落,卡槽里落上了灰尘。
老房子依然坚挺,檩条硬托着密如鱼鳞的瓦片,但厨屋顶上的小青瓦在经年累月风吹日晒中,慢慢有了窟窿,虽东添一片、西补一块,但仍不遮雨。
外婆从未想过搬离这里,有墙、有门、有窗、有锁,便是暖心。她守着这房子,索性吃住都在小卖部里。里边没了我爱吃的零食,但我明白里边藏着的,是比那些零食更珍贵万千的东西。
外婆守着这里,我读懂了她的那份深情。既有她跟外公生活的点滴,也有我童年的点点滴滴。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洒在老房子上,宁静、古老、柔美。
临走,外婆不忘叮嘱我:把工作干好、把家照顾好,出警一定要注意安全。
时间是同时的,岁月划过,我慢慢长大,外婆渐渐苍老了。我在遥远的北方牵挂着外婆,我过得好,有人爱、有人陪伴,她便安心,我是她最牵挂的人。这份牵挂,也是同向的。愿老房子永有炊烟升起,愿外婆福寿绵长。
□饶继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