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名牙医，我是在他的镶牙所里长大的。谈起他学医，还真有一段往事……

父亲高中毕业时学习成绩虽好，但没能如愿进入大学。爷爷托了熟人介绍，安排父亲学习镶牙的手艺。用爷爷的话说：“有一门手艺，走到哪儿都饿不着。”就这样，父亲开启了拜师学艺的日子。

那是一段父亲至今不愿回忆的艰苦岁月，经历一番考验，父亲出师了，开始他镶牙所的1.0时代，即用扁担挑着简易的拔牙、镶牙器材，走乡串户……

到我记事时，看到的已经是父亲2.0版的镶牙所了。

在简陋的平房里，外间是父亲的工作间，里间是我们一家四口生活起居的小居所。彼时家境拮据，每天天不亮，趁我和姐姐还在熟睡，父亲和母亲就要起身到周边的荒地或者更远的田野里捡干柴。即便如此，父亲总是从患者角度出发，从不功利。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回，父亲拒绝了患者的拔牙诉求。牙痛磨人，日不能作，夜不能寐，乡下人多是忍无可忍时才来就医。他们进门时，一般都是捂着脸，张口就是：“韩大夫，你赶紧把我这牙拔了吧！拔了一了百了了。”

且不说疼痛期拔牙的风险，只说拔牙在当时的费用，一针麻药+一颗牙，父亲可以有20元的毛收入。可父亲每次都要仔细地检查病牙的情况，然后苦口婆心地劝说：“这颗牙还有救，不要着急拔。”将拔牙改成上药治疗，父亲每次只能收到3元钱。待消肿后，再行补牙，也只有5元钱的收入。

一次遇上了一位老农，铁了心要拔掉自己的磨牙。即使到了快要关张的时候，在门诊劳累一天的父亲跟往常一样，仍然坚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父亲说，口腔后面的磨牙，发挥着重要的咀嚼作用，拔掉后即便镶的牙再好，也不如自己“亲生”的牙齿。看到老农不为所动，父亲看出他是心疼钱，于是给他算了一笔账：拔掉一颗磨牙，前后的牙齿就会失去了支撑，藏污纳垢又会腐蚀牙齿，长此以往会导致牙齿前后倾斜，而拔牙后的镶牙，每颗最便宜也要50元钱，更是一笔开支。听完这话，老农不再坚持自己的要求……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我都纳闷父亲为什么放着眼前的钱不挣？直到这些被劝的人最终成为了父亲忠实的、稳定的患者时，我晓得父亲从医的初心是为患者服务，就要站在患者的角度为他考虑。

我上初中时，父亲的业务已经扩大到需要两张牙椅交换为患者服务了。他和母亲看准一套市面上的商品房，我们一家四口就搬进了这个二层小楼，一楼全部是父亲宽敞明亮的诊所。此时，父亲参加函授通过了执业考试，拿到了营业执照，他的3.0版的镶牙所随之起航了。

此时，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父亲的镶牙所，而父亲也因为人诚恳、收费公道声名远扬，以至于很多城里人专门跑到镇上来求医。记得有一个老太，进门不着急看病，待父亲忙过一阵，才上前问：“我的钱不够，我需要镶口牙。您能帮我吗？”“这么大岁数，一个人来镶牙？儿子呢？”“两个儿子都不孝，没人养活我。”……那天，父亲为老人咬了牙印。登记病历时老人拿出20元钱，父亲没收，反倒给她一张纸说：拿着这张纸找村支书，您的儿子必须尽到赡养义务，等他们的赡养费到位了，再来给我诊费。

2011年，微信的诞生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已过花甲之年的父亲，被新媒体时代给倒推了一把，没有智能手机、不能微信收付款成了父亲3.0版镶牙所的弊端，甚至让他因此失去不少年轻患者。在我和姐姐的帮助下，父亲很快开启了二维码为标志的4.0版镶牙所时代。

如今，70多岁的父亲仍然守着他的牙所，即便体力大不如前，但他始终保持着已经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早晚擦洗地面、严格器械消毒、保证材料货真价实……我的姐姐也成了跟父亲一样的牙医，谈起口腔科的教育、临床技术她偶尔会说父亲的诊疗有些过时了，但父亲的镶牙所早已成为小镇居民的刚需，他树立起的牙医形象，正引领着我们姐妹继续前行。

□韩冬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