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如烟往事，在遥远的岁月尽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蹒跚而来。那是我的外婆。

外婆生于淳朴的乡村，她深深地眷恋着那片哺育了子子孙孙的黄土地，即便年纪大了，眼睛不方便，腿脚也不好使，她也总喜欢踩着细碎的脚步去地里听一听万物勃发的声音。

说来好笑，小时候关于外婆的记忆，更多的是停留在舌尖上的味蕾里。刚摘下的吊菜（茄子），经她巧手一烹，便换了灵魂，变成了美味又下饭的茄子煲。夏日胃口不好，外婆做的凉拌青瓜是饭桌上的常客，不提酸辣爽口，那若有若无的麻香味才是一绝。秋冬时节，只要我们去了，外婆便使出浑身的解数来，晶莹剔透的回锅肉泛着汁水脂光、秘制当归炖老鸭一抿就脱骨，再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板栗鸡汤，从头到脚都捂出一身暖暖的汗来。即使是再普通的一碟小菜，在外婆手里也能炒出别样的清香来。

母亲不放心外婆一人独居乡下，想把她接到城里来住，但习惯了满目苍翠的老人又怎会愿意蜗居于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所以外婆总是拒绝我们的好意。她好像从来不需要儿女的看顾，只要有老屋、大山和土地相伴就够了。她从来也不主动要求我们回去看她，但只要你来了她会高兴地忙里忙外张罗饭菜，恨不得将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搬上桌来，走时还要大包小包地让你拎回去。

外婆是个独立而又要强的老太太，但生老病死于她，却是一道不得不跨越的坎儿。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外婆双腿日渐肿胀，她颤颤地扶着墙走，细碎的脚步已踏不出半点声音。

“老了，老了。”外婆颤巍巍地说。病痛如山来，她却从不喊疼，只默默地体会着漫长岁月的余韵。最后几个月，每次我去看她，她总会攥着我的手硬要给我塞钱。那一张又一张的纸币，皱皱巴巴的，像外婆沟壑横生的脸。

不久，外婆离开了我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那时，我才10岁出头，对于生离死别还没有太多体会，懵懵懂懂中只知道外婆从此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回来。惨白的灵堂，灯影里，有人在哀哀痛哭。从小怕黑的我跪于灵前，望着墙上微笑的外婆，却一点也不害怕。有什么好怕？那可是最疼爱我的外婆呀！那摇曳的、忽明忽灭的烛光仿佛是外婆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庞。我抬头看天，天上也有一颗两颗璀璨的星星，那一定是外婆微笑的眼睛，正默默地看着我。

在我往后的每一个人生重要关头，18岁外出求学、22岁入伍参军、29岁结婚成家、34岁成为人父，每一次离家出门，母亲都会殷殷叮嘱：“去吧，外婆在天上会保佑你的。”

漆黑的夜空里，一颗闪烁的星星高挂于天空，照亮我漫漫人生路。那是外婆深情的目光，在无数个黑夜里，她笑而不语，用温暖和挚爱的回忆驱散我身边的乌云与黑暗，让我不再迷茫和彷徨。

她说，不要害怕，孩子，要成为一道光，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杨嘉欣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