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有一块挂钟。那些静好的旧时光，就挂在上面。

一个长方形木匣，上面是表盘，有时针、分针和秒针，上弦用的是一把带扁耳的钥匙，平时放在木匣底部。挂钟的摆锤呈扁圆形，像个小铁饼，每过半小时，就“当”地响一声，整时则根据时辰报时，声音悠扬、清越，尤其在夜间，钟声能传出很远，让乡村的夜越发静谧、神秘。

我家的是一架北极星牌的挂钟，挂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还覆盖着一块红绸布。因了这架挂钟的存在，低矮、昏暗的老屋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挂钟是母亲的爱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天夜里，墙外的草垛失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大人们都起来救火，胡同里人声鼎沸，全村的狗好像都在叫。我从睡梦中被母亲叫醒，一片混乱中，母亲用手拖着我，怀里抱着挂钟，逃离了屋子……那真是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虽然大火很快被扑灭，没有造成大的损失，但对幼小的我来说，也够惊心的了。

而母亲，在火灾面前，别的东西都无暇顾及，只想到了我和挂钟。由此可见，作为家中大件的挂钟，在母亲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我上学后，这架挂钟就成为了我学习的好帮手。我要制定学习计划，离开它是不行的，有时学习晚了，一听到报时声，我就知道是十一或者是十二点了，该睡觉了。那时，我还有一个习惯，喜欢给挂钟上弦，有时明明它还跑得很有力，我在学习累了，或者无聊时，便会跳上土坑，踩着挂钟下方的三屉桌，用扁耳钥匙上弦，随着一声声“嘎、嘎”的声音，手中的钥匙有种绷紧的反弹感，直到上不动了，才算完成。有时，挂钟没弦了，钟摆停摆了，只要上满弦，轻轻一推摆锤，它就会重新走动起来……

也有夜里睡不好的时候，比如说考试前，精神紧张了，便睡不踏实，听着墙上挂钟秒针“嗒、嗒”走动的声音，便是一种折磨了。尤其是那响亮的报时声，“当”一声，有时还要停顿片刻，再“当”一下，愈发让人烦躁，真恨不得起来踹它一脚。

但无论是爱是恨，时光却不会为谁停留。不知不觉间，老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父母也在十几年前进了城。但每年春节，我们一家还是会回去过年，每次回老家收拾卫生时，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墙上的挂钟上满弦，让时间的脚步重新在它的表盘上走过，然后再用软布擦拭干净。父亲在做这些的时候，神情极其虔诚，有一种仪式感，仿佛是对旧时光的追忆和缅怀。

很多时候，面对家中这架仅存的老物件，我也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不免时时慨叹：时光都去哪儿了？它们在父母的白发上么？在我们脸上日益增多的皱纹里么？在孩子“噌噌”长高的身体上么？或者是在那些新式的电器、家具上？在人人手里握着的智能手机上？……确实，自从有了手机，连向来很时髦的手表都不多见了，遑论那又笨又重、如古董般的挂钟了。

可是，每次回老家，在乡邻那些又白又光洁的墙上，偶尔还会发现一架旧挂钟，还会听到那一声声久违了的“当、当”声，让我想起挂在墙上的旧时光，感受着光阴流逝的脚步声，心有戚戚焉。

□周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