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既是当代文坛首屈一指的创作者,又是功力深厚的评论家,极富人文艺术学养。她的身上有多重角色,可她说:“我本质上还是一个作家,也最重视作家身份。”《隐匿的大师》一书,是铁凝漫谈文学与艺术的散文随笔集。书中,既刻画了她与杨绛、孙犁、马识途、徐光耀、大江健三郎等前辈的交往,情真意切;也回顾了她自身的创作经验,探讨了作家的责任感、创作的驱动力等相关文学理念;同时还深情回忆了一批中国画家对作家的艺术熏陶,鉴赏分析往往带有独特的女性视角,令人颇受启发。而铁凝早年的随笔散文,从论人到论世,让正直、信任、友谊、善良带给读者以美的感动。读之,文字中饱含对生活的情意、坦诚以及悲悯,同时又能给人猝不及防的思想撞击。
文学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盏路灯,它照亮心灵,并使人对时光和生命心存眷恋。书中写到,铁凝访问日本时特别去了仙台医学院,她和经济系的几位教授聊天,发现他们非常热衷于谈论鲁迅,并为他感到自豪。他们谈到他并不特别优秀的成绩,他和藤野先生之间的别扭,还和老师争辩的可爱的固执……他们没有把他看作“圣人”,但是他们爱他。他们和仙台市民自发地编演了一出《鲁迅在仙台》的话剧。“这一切使我感到亲切,我看到了一位经典作家和他的文学经典是怎样长久地活在普通人心中,并给他们的身心带来充实的欢乐。”
铁凝特殊的身份,接触了更多的文化老人。她笔下的杨绛一头银发整齐地拢在耳后,皮肤是近于透明的细腻、洁净,实在不像年过百岁的老人。杨绛虽然形容自己“走到人生边上”,但情感和视野从未离开现实;汪曾祺是一个饱含真性情的老人,一个对日常生活有着不倦兴趣的老人,他从不敷衍生活的“常态”,并从这“常态”里为我们发掘出悲悯人性、赞美生命的金子;大江健三郎身着典雅、内敛的黑色正装,安静地坐在那里,倾听中国同行对他作品的评价,神情专注而谦逊,还有些许拘谨。大江先生婉拒研讨会设午宴,他建议与会者以盒饭为午餐,说这样既简朴又节约时间。种种细节,读后让人感动。
在铁凝的少年时代,人们所能看到和听到的文艺作品更多的是愤怒、仇恨以及对个体的不屑。那时,铁凝读到一部被家中大人偷着藏起来的书,是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扉页上的题记是这样两句话:“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这两句话使铁凝生出一种昂扬的豪情、一种冲动,想要为这个世界去做点什么。所以铁凝说:“《约翰·克里斯朵夫》让我初次真正领略到文学的魅力,这魅力照亮了我精神深处的幽暗之地,同时给了我身心的沉稳和力气。”
这个时代需要积攒什么?铁凝说,我们处在一个缺乏细节的时代,文学尤其需要作家在这个时刻积攒起爱与意志。对于多数作家来说,写作是出于对文学的爱,因为没有人强迫你写作。成功的艺术家、成功的路径千差万别,但有两点是他们必备的,那就是爱与意志。不论东西方的外表有多大差异,我们仍然有可能互相理解,并互相欣赏彼此间文化的差异。
读铁凝的任何文字,都会发现,那里面蕴含的力量一直是温暖而坚定的,即使有偶尔闪现的阴暗和悲观,也很快就会被一种更根本的善所化解。很少有作家像铁凝这样如此执着地去发现人性美,她怀着求真、向善、唯美的态度面对生活,用自己诚实而温暖的文字,给人们躁动不安的心灵带来一丝丝抚慰。
□张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