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流年若碧水春风,这是我读完阿来的散文集《以文记流年》后的第一直觉。他自己总结说:“惜春因叹华光短,方以文字记流年”。在书中,阿来宛如一位温和的老者,谈他多年来的创作、阅读、游历和品鉴。我不仅能领受到他极为细致的多元思维,更能感到他在流年记录中划出的一道道痕迹,如同碧水流淌,伴着春风,丰富我们的视野,甚至慰藉那些喜忧参半的岁月。
这本《以文记流年》由“云中记”“读书记”“出行记”“怀人记”“鉴赏记”“品酒记”“演说记”七部分构成,当中许多篇幅,关注芸芸众生的同时,飘逸出阿来的一腔洒脱和通透,凸显出他进退自如的豁达与安然。“云中记”中,阿来回忆了2008年的汶川地震。作为川人,他参与赈灾,亲力亲为,他写道:“悲痛,当然;举国驰援,当然。”他在地震十年后,用他独到的语言抒写,延伸出对于自然与人类的思考,从而赞美和歌颂苦难中迸发出的人性光芒。
同样作为川人,他将自己第一母语嘉绒藏语对世界的感知方式嫁接到汉语体系,新的声调带来新的质感,冲撞出独具一格的文体。阿来对文字强调“雅正庄重”,带给我们全新的阅读欢愉。他专程去湖北乡下访一棵水杉,每年到横断山脉寻觅高山杜鹃。这些都记录在“出行记”的《水杉,一种树的故事》一文。水杉被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极难找到。“水杉这种树,和所有杉科植物一样,躯干通直,挺拔高大,自有一种庄重的美感。”阿来如是说。进而,阿来用这段文字将故事升华:“中国人的精神曾经生机勃勃,曾经豪迈地面向世界,但也曾经迷失。‘巷有千家乐,人无万里心’,好在蒙昧且沉溺于蒙昧的时代已成为过去,寻找水杉,也就是寻找一个中国人在文化上重新觉醒,重新发现世界的故事。”
我最喜欢“读书记”中的《回首锦城一茫茫》和《以一本诗作旅行指南》两篇文字。前者谈及杜甫,阿来就像一位纪录片导演,冷静地从公元759年腊月杜甫举家自剑门入川写起,到进入锦官城,到抵达巴蜀腹地,草堂中弥漫着一份淡雅,还夹杂蕴含了落寞、叹息和希冀。这份落寞心境,被阿来传神还原,成为走进杜甫内心的切入点。杜甫既才华横溢又潦倒落魄,却始终胸怀诗情,千里奔波后,泪水沾襟地吟道:“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川地厚待了诗人杜甫,即使坎坷不平,尚有碧水春风的心志,给我们很大启迪。
《以一本诗作旅行指南》里,阿来的行文自始至终贯穿着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的诗句。这是他第二次南美之旅,“我的炽烈的星星那样的心/将又一次在高空燃起”,他借着聂鲁达的诗语行进和思考,勾起东西方两种古代文明血与泪的记忆。他用这样别具一格的游记,联想着青藏高原与安第斯山脉的遥遥相望,抒发着印加文明与华夏文明的交相呼应。
“品酒记”中的《正逢重阳下沙时》和《川酒颂》也令我难以忘怀,尤其“碧水春风”的荡漾感时常驰骋于心。阿来细致介绍传统酿酒技法中“下沙”工序的同时,旁征博引,记述川酒历史,饱含川人文化和智慧。他潜心体悟,从“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的名句中品咂出“酒之美”与“风景之美”“人情之美”并存的意境,实为难得。
读一本好书,也似饮一杯佳酿,兼具“碧水春风”之感,乃人生幸事。诚如阿来本人所说:“有诗与酒,有爱——对词语、对自然之物、对世道、对人,都能兼得,居于城市楼群森林中某单元某层某室,也就能如行天涯。”
□李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