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记得从前的每个黎明之前。
天刚麻麻亮,母亲常搂着幼小的我,去看望重病的外祖父。我沉浸在梦里,头耷拉在母亲肩上。路不平整、光线暗淡,母亲凭经验,绕过石块和凹坑。她的脚步匆匆,两个臂膀毫不松懈,我一直安稳地睡在她怀中。
一别经年,外祖父早已作古。母亲年近不惑,主内,能照应好一家五口的生活;主外,播种、除刈、收账,样样拿手。除此,她习惯了日日早起。
那时,我刚念初一,每天六点要到校早读。深秋的天,曙光未现的清晨,母亲的身体像安了发条一样,麻利地起身,做早饭。饭做到一半时,她喊我起床,顺手拿来的衣服上带着一丝暖暖的烟火气。厨房的菜香似乎也跟着溢出,咸菜青豆是用菜油炒的,细长的白面撒上葱花。母亲一直在忙碌,脚上的布鞋在院中不停穿梭,穿过猪圈、穿过鸡舍、穿过菜圃。黎明前的这个时分,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我的母亲却将汗水洒在茫茫黑暗中。
偌大的黑幕裹着几点星光,月如母亲的眉梢,绒绒的。厨房里,一盏昏暗的灯亮着,外面有薄薄的雾气,里面有开水弥漫的热气,里里外外,在明暗交替中,带着温润。母亲什么都替我准备好了:洗脸水是暖的,毛巾半叠,牙刷平放在水杯上,牙膏挤出好看的弧形。
母亲在我身后盛早饭,我背对着她,静静站立,心像跌进湖中的小鸟,掠过阵阵涟漪。因常年劳作,养育三个儿女,母亲比同龄人苍老。灯光照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出长长的慢镜头。倒茶时,身前倾,露出纤细的脖颈。洗衣时,影子揉成一团,只见臂膀抖动。与我交谈时,转过头,影子亦无声扭动……现实和影子的双重视角,演绎在每个黎明之前。
等我吃完早饭,东方的天渗出些许亮光。母亲推出自行车,车篓里放着书包。她嘱托:路上慢些。我应允,转身,跨上自行车。母亲一直站在门口,视线中除了微露的晨曦,其余的,满满都是我。即使我拐过弯,消逝在她的视角里,那爱的光一定还映在眸子里。
这样的黎明,凉薄微寒,因为有母亲的陪伴,我周身全是暖意。风霜雨露、泥泞坎坷,这些都不算什么。
母亲虽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会讲大道理,但她给予我们的,比山厚重、比海深沉。她用自己的行动证实,磨砺孩子,靠的是无声的示范。母亲曾让我们姊妹仨披星斩月地薅草、拖麦秆、掰玉米、拾棉花。她在前,我们在后,一步一步,踩在大地上,踩在每个清醒的黎明。后来,我们一天天长大,都能独自坦然冷静地接受生活中的苦难。
蝴蝶,冲破茧丝,获得新生。母亲的爱,是我们披荆斩浪中的铠甲。无论将来面对多少逆境。我知道,永远有一个人会在尽头等着我。她会带着我在黑暗中迎接第一道曙光,就像她给予我生命一样。
□邹娟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