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款款地走进屋门，悄无声息地旋转着，一会儿爬上书柜，一会儿钻进书里，一会儿又与角落里的那束光相融。

借着月光，我看见父亲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又手指着书本一字一字地念，那浑厚的声音，惊得月亮慌忙退了出去，而我们姊妹们却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一个个拿起书本，琅琅地读出了声。

这是多年前我们和父亲一起读书的情景。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是文化馆的一名创作员，母亲是一名憨厚朴实的农民。印象中，父亲就像一只“书虫”，只要有空闲，就坐在一个角落，蛰伏在书的世界里。记得一年冬夜，进入梦乡的我被不断扑窗的怒风惊醒，一睁眼，就见父亲正在煤油灯下看书。忽然，一股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把一无遮掩的灯火吹得左右摇晃，父亲见状，赶紧用一只手挡着冷风，另一只手紧紧地压住被风翻动的书页。看到这一幕，我好奇地问父亲：“书那么好看吗？”父亲回应：“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赶快长大，长大了就懂了。”那一刻，我从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期盼的目光。

月亮是乡间最大的一盏灯，当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父亲的酒盅里就会落入一个月亮，此情此景，父亲总会教我背一些和月亮有关的诗句，诸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等等。月光下的父亲一脸清秀，一边抑扬顿挫地教我念，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解，不知不觉，李白的月亮、杜甫的月亮都走进了我的心里。

父亲三岁丧母、中年丧子，可谓命运多舛，但他从不怨天尤人，承担着生活和工作的重担。他常常对我们说：“要想走出黄土地，唯有读书。”可那个年代，父亲的工资很微薄，仅仅够我们一家五口填饱肚子而已，又怎么让孩子上学读书呢？但父亲并不灰心，他下班后就去夜校给人讲课，晚上还要坐在几个孩子跟前，一边督促我们学习，一边搞创作。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兄妹都勤奋学习，相继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参加工作后，我的事业屡遭不顺，面对挫折十分沮丧。当时，父亲在县领导的支持下，义务办起了文学写作班。有次回家，他对愁眉苦脸的我说：“来写作班听听课吧！”我去上课时，父亲正在给学员们讲《唐诗鉴赏》，他站在台上，深邃的目光投射出一束光芒。透过这束光，我眼前浮现出他在月光下教我读诗的样子，他依然那么神采奕奕，像一束滋润万物生长的春光，亮在了许多人的心里！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此以后，我就着一盏昏暗的灯光，全身心地投入到阅读写作中，在浓浓的墨香熏陶下，我走出了沮丧情绪的藩篱，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

辛弃疾有云：一葛一裘经岁，一钵一瓶终日，老子旧家风。正是在我的影响下，两个女儿也爱上了阅读。有次吃饭，耄耋之年的父亲特意叮嘱女儿说，“不管世事如何变幻，我们都要把读书作为生活的日常。”明亮的灯光下，父亲的眼睛放出一束温暖的光，照亮记忆中那个发黄的画面：小小的角落里，父亲手拿一本书，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泪眼婆娑，一会儿又开怀大笑，而我仿佛受到光芒的召唤，也拿起了一本书，读着读着，月亮就款款地走进了心里……

□张淑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