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姥爷对于我，好像仅仅是“妈妈的父亲”而已，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甚至很多时候并不喜欢他。

姥爷是个有个性的人。1933年出生的他，在当时那个年代，为了摆脱家里包办的婚姻，偷偷借钱离家出走去考学。听妈妈讲，当时姥爷跟同村的一个小伙子跑到东北去参加考试，两人只借到了去时的路费，如果考不上，就得一路乞讨生活。姥爷很幸运，考上了北京钢铁学院（现在的北京科技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首钢，做了一名电气工程师。姥爷平时话不多，即使80多岁了，身板一直坐得笔直，衬衣整齐平整、干干净净，每次跟我通电话，总是反反复复说：“一定好好工作，一定要认真。”他的工作，是他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事，因为工作改变了他的命运。

姥爷是个“矫情”的人。他特别喜欢吃红烧肉，会因为家庭聚餐没有红烧肉而生气发脾气，也会因为身体一丁点儿不舒服就给子女们打电话，吵嚷着要去医院。记得有一年父亲节，妈妈给姥爷打电话祝他节日快乐，姥爷说：“快乐什么快乐”，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一点小事自己闹脾气，弄得人哭笑不得。

姥爷是个“自私”的人。年轻的时候，姥姥带着孩子在老家，姥爷独自在北京，很久才回去一次。每次回去，姥姥都像照顾小孩一样把家里好吃的留给姥爷，给姥爷盛满满一碗的饺子，而孩子们每人都只是一碗粥，里面放一个饺子而已。后来姥爷去河北迁安支援首钢矿山，终于和姥姥还有孩子们团聚了，但是好景不长，姥姥在妈妈18岁时生病去世了，排行老二的妈妈不得已接过了家里“女主人”的重担。姥爷工作忙，当时三姨、老姨在上学，舅舅还上幼儿园，妈妈除了上班赚钱、给姥爷和弟弟妹妹们做饭，就连背着舅舅上幼儿园、给三姨、老姨开家长会都成了妈妈的事。慢慢地，姊妹们长大成家，姥爷也退休了，在我的记忆里，每次跟姥爷一起吃饭，姥爷总是自己顾自己，从来没照顾过任何人，平时也都是子女打电话问候或者去看望他，并没有见过姥爷主动关心或者过问过谁。

姥爷也有偶尔“可爱”的时刻。给妈妈打电话响一声就挂，等回拨过去嘴硬说自己拨错了，然后转移话题聊别的事儿。现在想来，姥爷从小离家，外出求学和工作，没在自己的父母那里感受过温暖和爱，不懂得如何关爱子女，只会用笨拙和强硬的方式，表达对子女的想念。

我回忆了很久，似乎和姥爷没有过温情的记忆，也没有一张和姥爷的亲密合影，但就是这样一个我一直认为“不称职”的姥爷，当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忽然慢慢理解了姥爷的“自私”和“矫情”，也是对子女们的“减负”，因为子女们知道，他们的老父亲比谁都更会关心自己，不用子女挂念和担心。

我永远也忘不了姥爷去世那天，妈妈跟我说“你姥爷走了”时，一滴眼泪也没流，但神色慌张、目光无神、在屋里慌乱地走来走去、丢了魂的样子。妈妈没有父亲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妈妈，以后由我来做您的靠山，由我来保护您。”

“不懂得爱”的姥爷，其实也教会了我们应该如何去和家人相处和爱。生命很脆弱，父母子女之间，一切都抵不过陪伴，你只要在那里，健康、平安，就已足够。

□戚乐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