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天气已凉，洗衣房里却依然闷热，蒸汽机、烘干机、熨烫机以及各种管道散发出来的热量让洗衣房里的温度维持在30摄氏度以上，不但热，而且潮湿，再加上机器的轰鸣声，在里面干活儿非常辛苦。

洗衣房有十二名女工，分成三个班次轮流上班，张晓华就是其中之一。

我第一次给女工们上安全培训课，看到张晓华，四目相对，我大吃一惊：“张会计，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也是一愣，随即流露出羞赧的表情，继而又变得坦然了，面色平静地告诉我，因为疫情影响，她原先供职的公司苦苦挣扎了大半年，还是倒闭了。她在家呆了一段时间，调整好心情，出来找工作。这不，洗衣房改造、扩建后招聘女工，她就来了。

末了，她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往后，你就叫我‘张师傅’吧。”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琐碎小事，就像上街买菜那样平常。我却从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体会出许多感慨。

张晓华原先是一家私营公司的会计，我们部门跟那家公司有业务往来，所以我早就认识她了。那时的她是属于公司管理人员，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不大，却窗明几净、采光极好，被她拾掇得整洁、雅致。我每次到她办公室都能看到办公桌上插着一束鲜花。她自己也打扮得大方得体：西服套裙、高跟皮鞋，头发盘起来，化着淡妆，非常优雅。我不止一次羡慕过她活得精致、有情调。

从“张会计”到“张师傅”，我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煎熬和挣扎，最终消化了这份失意和落差，重新振作起来，翻开了新的一页。现在的她，脱下了西服套裙和高跟鞋，穿上了洗衣女工的工作服——白上衣、黑裤子和劳保鞋，不再化妆、喷香水，一副朴素无华的样子。现在的她，和三个女工一起共用紧挨着洗衣房的一间小值班室，里面没有电脑、没有绿植、也没有漂亮摆设，采光不好，还能感觉到机器的噪音和震动。

盛夏时节，洗衣房里的温度更高、湿度更大，在里面干一会儿活就要出来透透气。我有一次路过洗衣房，看到她站在走廊窗边透气，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头发汗湿成一缕一缕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我暗暗思忖：也许过一阵子她就会辞职了吧？这份工作好像不适合她。

事实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不久前的部门例会上，后勤部主任表扬张晓华吃苦耐劳、不怕麻烦的精神，月度奖金增加20%。张晓华激动得微微涨红了脸，抿着嘴唇一个劲儿笑。

从后勤部主任的叙述中了解到，张晓华对待这份工作非常认真，不怕脏不怕累不发牢骚，也不“拿架子”，遇到不会的操作步骤就虚心请教，直到熟练为止，跟其他女工相处融洽，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以前是会计而看不起人，也从未抱怨“命运不好”“怀才不遇”，因此女工们都很喜欢她。

前一阵子洗衣房接了个“大活儿”——为一家酒店清洗上千件椅套。那种椅套上有扣子和绳结，必须一个个解开才能清洗。洗衣女工最头疼干这种活儿了。张晓华却主动接下这个活儿，加班加点干完了。不仅如此，她还开动脑筋发明了一个解扣子和绳结的“妙招”，减轻了劳动强度，节省了时间。她把“妙招”传授给其他女工，使得清洗效率提高了不少。大家都夸她聪明、肯钻研、干工作用心。

张晓华接过“流动红旗”，发表“获奖感言”：“中年失业，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但时代的巨轮却不会停下来，仍旧一格一格地向前移动，掉队的人，如果一味沉迷沮丧无法自拔，可能就永远赶不上它了！这种想法给了我动力，我还年轻，还要面对许多挑战，我要努力追上‘巨轮’，让它带我到更高的地方，去看更美的风景……”

□赵闻迪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