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傅雷家书》刚出版,父亲就买回来给我们读。这本书后来被称为中国人的“教子圣经”,当年我才十多岁,按说并不适合读。后来明白了,父亲在某些方面有点像傅雷,是个严父。他认为我们读了《傅雷家书》,就能领悟到为父不易。
国人喜欢立言,家书是立言最好的载体。这些年来,读过不少名人家书,明白了《傅雷家书》历经三十余年畅销不衰的原因。
以某种角度划分,名人家书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傅雷家书”这样的,另一类姑且称为“方遯翁家书”。傅雷家书是他去世十几年后,上海音乐学院工作人员打扫一个杂物间时发现的,所以内容绝对真实,未经PS。而许多名人写家书,就和《围城》里的方遯翁一样,预先就考虑到要出版,下笔难免拿腔拿调。而且出版前还会润色,如此便失去了不少阅读价值。
去年年末,傅雷长子、著名钢琴家傅聪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傅雷家书》又一次引起关注。某著名作家予以了痛批,声称完全不喜欢。不喜欢源于傅雷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他是家里的暴君。如今稍微搜索一下,就能知道傅雷对傅聪,要比《红楼梦》里贾政对贾宝玉还严厉得多。不仅经常呵斥,家暴也非常严重。许多年后,傅聪曾说他当然知道父亲打他狠,正因为爱他深,但“爸爸打得我真痛啊!”
在杨绛的回忆中,“傅雷的严肃确是严肃到十分,他自己可以笑,他的笑脸只许朋友看。在他的孩子面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
“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人生做错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宁!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
“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可怜过了四十五岁,父性才真正觉醒!”
读《傅雷家书》,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傅雷许多次的忏悔。这些忏悔或许难以弥补对于傅聪童年的伤害,然而放在几十年前,对于一个中年父亲已经难能可贵。即便到了今天,许许多多已经年逾古稀的严父,依然对自己曾经的“暴行”无怨无悔。他们不明白,相比于世俗意义的“成功”,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对其一生更为重要。
对于傅雷的忏悔,读者自然都读到了,但为人诟病的是他似乎又没有完全改变。“你素来有两个习惯:一是到别人家里,进了屋子,脱了大衣,却留着丝围巾;二是常常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或是裤袋里。这两件都不合西洋的礼貌……说话时手要垂直,人要立直。你这种规矩成了习惯,一辈子都有好处。”类似的内容,在《傅雷家书》中占了很大比例,让人觉得他对儿子依然有极强的控制欲,不改“暴君”本色。其实如此理解,有些言重了。傅雷事无巨细,喜欢“辅导”儿子,这是惯性使然。再说对于一个已经成年,又在千里之外的儿子,这种“辅导”并不具有强制性,听不听全由儿子自己,对其并无实际害处。
《傅雷家书》对于中国家长的意义,并不在于学会如何教子,而是作为一个“过来”了的名人家长,他的经历、认知能给初为家长的父母一些启迪。
□朱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