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九十岁的鄂温克族老妇人，从早上开始，讲一段故事。她从清晨讲到了正午，从正午讲到了黄昏，直到半个月亮升上来。她在讲什么？她在讲自己的一生，她在讲一个民族百年的苦难、美好和活着的历史。这就是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所呈现给读者的故事梗概。

那么多的鄂温克族人，出生在希楞柱里，奔跑在驯鹿的身旁，成长于原始森林中，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他们用利箭、用猎枪，用捕兽夹子，获得食物和生存的权利。男人们彪悍、雄壮，女人们勤劳、能干，他们循着古朴的生活方式，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在他们和恶劣的生存环境斗争的同时，时代的洪流并未放过他们，它裹挟着这个民族艰难行进。日本人曾经搅乱他们的生活，现代文明快速发展的脚步，终究让他们要慢慢走出世代居住的森林，去过一种他们祖先不曾有过的生活。时代的步伐是挡不住的，它带给一个弱小民族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民族的历史，苦难成河。一个好端端的人，或许因为一个闪电，一只猛兽就会逝去；一个好端端的家，或许因为一阵狂风，一场暴雨就会倒塌。他们有大苦难，也有大慈悲，更有大无畏。他们不断地走着，一边告别亲人的遗体，一边去寻找新的家园。

他们的生活是随着驯鹿的生存需要而不断迁徙的，哪里有苔藓、有蘑菇、有河水，他们就去哪里。暴雨、风雪、瘟疫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可是，他们不怕，他们始终不曾停下前行的脚步。

萨满妮浩，一次次在忘我的舞蹈中，拯救他人，放弃亲人乃至自己的生命。这个残酷的场景，上演了多次，当我流着泪读这些章节的时候，我想起了为众人抱薪者，想起了走向祭台的先知。他们的伟大，不是我世俗的心所能完全读懂的。但我深信，正是这种奉献、牺牲的崇高道义，是凝聚一个民族的魂魄。

鄂温克族人和驯鹿一样，是自由的，听从大自然的召唤。他们和森林、湖泊、风雨和谐相处。尽管雷电曾带走他们的亲人，尽管风雪曾夺走他们的驯鹿，尽管湖泊流淌着他们的眼泪。可是，他们依然留恋着森林，留恋着风声，留恋着苔藓，留恋着这里的星光和月亮。那诞生于风声中的自由之身啊，终将由林间的风带走肉体和灵魂！

鄂温克族的历史，何尝不是我们的先祖曾经走过的路？那些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先人，早已湮没在岁月的轮回里了。重读《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些远去的生命又回来了，他们的苦难，他们的幸福，他们的悲歌，是那么得远，又是如此得近。

□阎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