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一所土里生土里长的房子站起来,必然还要有一个粮囤来和它相伴,守候在它的身边。它们依偎着,是平凡时光里的糠糟夫妻,互相搀扶、互相安慰,一起过着烟火的日子。灶膛里填一把高粱秸秆,烟囱就冒出了妖娆妩媚的缕缕炊烟,火和烟的底气应该来自粮囤的守望和嘱托。
庄稼地的生活就是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三夏的麦子、秋天的杂粮,经过日头的暴晒,还带着滚烫的温度就装袋入囤。装满粮食的囤,体态丰满、大肚便便,沉稳地蹲在岁月的深处,让每一个晨昏都安然。也许,你觉得一所空囤和一所装满粮食的囤外表没什么区别,那就错了。它们就和一个饱汉、一个饿汉一个道理,饿汉的外表是装出丰衣足食的自在。而装满粮食的粮囤藏不住一股股从砖瓦里透出的粮食的香气,所以,粮囤顶上,栖落的麻雀最多,即使看不到一粒米。
打开囤门是烟火日子,闭上囤门是安稳的时光。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就像一艘飘摇的小舢板,那么粮囤就是小船的铁锚和锚链,将安稳平淡的日子牢牢地锚定在它力所能及的守望之中。
小时候藏猫猫,机巧的我打开囤门,藏进囤里,虽然小伙伴挖空心思,也找不到我,但藏进囤里的我,一下子陷入无边的黑暗,像沉溺在无尽的海水里,找不到泅渡的边际,只有敦实的粮食袋子簇拥着我,米香面香浸泡着我,让我和现实还有一丝联系,让我不感到恐惧。但躲在里面的无边沉闷,让我再不想藏第二次。
日子悠悠地过着,囤立在无边的光阴里,最沉默。凡是喂养人的粮食,先要经过它的肚腹,然后才落进我们的肠胃,就像小时候父母咀嚼哺喂婴儿,我们就是粮囤的婴儿,接受着它的喂养。是父亲建造了它,然后它又喂养了我们。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每年一到这天,村里都会热闹一番。男人忙着剃龙头,讨个好彩头。女人们则早早起来炒料豆、打囤。料豆是将大豆炒熟,再加上糖,也叫糖豆。是孩子们那时候爱吃的美食。重头戏则是打粮囤。天刚蒙蒙亮,母亲就用簸箕盛了满满的草木灰,来到院里院外,辟除杂物,抓一把灰,如凌波微步,绕一圈,一气呵成,一个均匀圆润的囤就打成了,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圆有多圆。从来不用像别人一样,事先打了草稿,打的囤还是犹疑凝滞,拖泥带水的。我曾问母亲,母亲说,也没啥诀窍,只是我照着心里的样子画出来了。我想,这就是胸有成竹吧,只有心里有,才能手下熟。囤要多画几个,大囤连着小囤,开上囤门,撒上五谷杂粮。地上的囤立马觉得有些神圣了,不再去随意地踩踏。仿佛那是真正的囤,里面盛着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盛着所有的美好期盼。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老祖宗的话是深刻的,粮囤丰盈是物质的支撑。连续剧《天下粮仓》中,当刘统勋打开粮仓库房,看到空荡的库房时,眼里肯定是闪出饿殍遍野的景象。古代以少胜多,克敌制胜的妙计就是断敌人的粮道,火烧敌人的粮草,自然就不战而胜。没有了粮食的军队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羊群。所以,粮囤不仅是一个象征,更是一艘航船的定海神针。
我们不应忘记那些粮囤哺喂过的日子和烟火葱茏的往事,更应该珍惜每一粒粮食。
□刘文波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