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要横穿小城,经闹市、过新城、到城乡结合部,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城里人、农人。他们总让我想起父亲。黝黑矍铄,金黄锃亮,一大把年纪了,还爬高走低,使不完的力气。而我,正值壮年,在太阳下站一会,就头晕目眩。
9岁的女儿,瘦削,面白,漂亮,但中看不“中用”。爬到三楼就气喘吁吁,大喊腿痛。
到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可能缺乏锻炼。这也真冤枉女儿!她玩起来可是乐不思蜀、无论魏晋不知有汉,爹娘都抛诸脑后。到底因为啥呢?父亲说,每天啃俩馒头,放乡下养俩月,保证活蹦乱跳。这偏方,更像父亲让女儿回乡下住的借口。
父亲言之凿凿:你不就是这样养出来的?玩儿的成天不着家,也没喊过腿痛。
是啊!我那时活动量比女儿大多了,吃得又少营养、不科学,却生龙活虎。父亲说:不吃馒头,腿脚乏力……真有那么点道理!女儿对馒头等面食,苦大仇深,就吃一点鸡蛋、面包和牛奶等。
我也是,每天科学饮食,却这高那低,就是跑一二百米,也能要我半条命。
难道就因为馒头?吃俩就能接地气、有底气?太扯了吧!父亲却很认真,在地上写个“麥”:这是祖先造的麦字,上边的十,寓意保佑;下面三个人吃饭,寓意食物。麦子就是保佑人安康的食物。人吃麦子,人也就成了大地上行走的麦子……
我打趣父亲:那要到了南方,没麦吃,只有米,怎么办?我触痛他的伤疤。因为吃不惯南方的米,他才“告老还乡”,放弃挣钱的“前程”,窝在家受母亲的气。
作为补偿,假期里,我让女儿回乡住。父亲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
女儿假期回来,虽黑了,精神劲儿却焕然一新,也不动辄挑食、喊累了。啃起馒头,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她说,鸡吃了麦子,长成中国的模样,走哪儿都雄赳赳气昂昂,我也要吃馒头……父亲真厉害,仅两个月就“驯化”了女儿。
父亲是对的,麦是住在人体内的灵魂。那些农民工,牙齿像麦粒子、言语像麦仁酵子,蹲在广场上,像一片倒伏的麦田,站在脚手架上,像扬花灌浆,胡子是麦芒、汗珠是麦粒……那些城里人,喝麦仁粥、吃面包……连脸色都面如冠玉。
无论城里人,还是农人,都以麦为食,受麦的庇佑,神形间隐现着麦的影子。
人在大地上行走,麦在血脉中行走。大地上,人也是行走的麦子。
□葛亚夫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