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就不喜欢母亲，尽管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母亲尖刻泼辣，动不动就叉着腰骂街；还爱贪小便宜，买一棵白菜，非要顺手拿走人家的一根胡萝卜。她最不能忍受的是母亲的喋喋不休，一件小事也要唠叨个没完没了。

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关于她们娘俩的故事，她听过几个版本，有两个版本她觉得可信。一是母亲在婆家没地位，被婆家人赶出来了；二是父亲有了新欢，把母亲扫地出门。她甚至觉得，两个版本都有合理性。

母亲与邻居的关系也不和睦，她与别人发生矛盾，就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她放学回家，看到母亲正在唾沫横飞地骂街。街上聚拢了一群人，大家像看耍猴的一样，把母亲围在中间。她看到瘦瘦的母亲站在人群中间，像书上写的“细脚伶仃的圆规”，不以为耻，反而越骂越凶。她堵上耳朵，飞快地跑进屋。

上中学以后，她开始变得叛逆。母亲不让她谈恋爱，她偏偏找个小混混似的男友带到家里。她一点也不喜欢男友，只是为了跟母亲对着干。母亲气急败坏，拍着大腿骂她，她有一种胜利感。

母女俩的战争，就这样进行着，有时无声无息，有时又天翻地覆。其实，她也清楚，母亲是爱她的，为了让她上最好的学校，母亲不辞辛苦，做了两份工作，白天摆地摊做生意，晚上还要去一家工厂做分装工作；为了让她穿漂亮衣服，母亲几年都不为自己添一根布丝……毕竟，她是母亲唯一的寄托。她也清楚，母亲的心眼不错，看到比她们生活困难的人，她会咬咬牙，把攥在手心里的钱给别人。可是，只要面对母亲，她心里的厌烦就开始翻滚。她不喜欢母亲永远气势汹汹的神态，也不喜欢她说话粗声大气，不喜欢她动不动就背诵那几句说了一千遍的台词，“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她烦透了。

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离开母亲，远走高飞。她终于考上大学，一所离家乡一千多里的大学。让她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变卖，来到她的大学所在的城市生活。母亲说：“在哪儿也是个活，咱怎么也是租房子，我也没啥固定工作。离你近点，我才放心。”

她无奈。母亲很快就适应了这座城市，又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拼着。不多久，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她有个厉害泼辣的母亲。

依旧是母女相对，吵吵闹闹，她也习惯了。她开始交男朋友，母亲评头论足，挑挑拣拣，家境不好的不同意，长得差的不同意。她终于把一个可心的男朋友带回家，母亲听说他的家境不错，开心了。她轻蔑地看了母亲一眼，这个势利的女人，在任何事上都是这样。

大学毕业，她也开始谈婚论嫁了。谁知，母亲却突然病倒了。到了医院，查出是肺癌晚期。她开始想起母亲的好，不禁泪如雨下。母亲也不容易，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过得艰难，如果母亲不厉害点，会受欺负的。她依稀记得，从前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做出刺猬的样子，张开满身的刺，让别人望而生畏，这样来保护她们母女俩。

母亲坚决拒绝治疗，她叹口气说：“没用了，花那冤枉钱干嘛。”母亲去世的时候，留给她60万元的存款。母亲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女儿攒一笔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她的眼泪瞬间飞扬。母亲用这样的方式，给了她最完美的母爱。

□马亚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