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爹爹去世将近一年了。

家人与亲友想在小爹爹逝世周年忌日那天，到公墓去祭祀。除了准备鲜花、水果等祭品外，家人还根据小爹爹生前的喜好做着精心的准备，就连小爹爹平时爱看的《文摘周刊》，细心的大女儿也专门从报亭买了几份。小爹爹生前喜欢吃糍粑，小爹爹的儿子特意从乡下为小爹爹打了一份正宗的糍粑。小爹爹热爱篮球，在南大读书的孙子从学校专程赶回来，给爷爷买了一个小篮球。

小爹爹退休前，是一个乡镇的小学校长。他当校长敬业、守责、公平、地道，他的侄女师范毕业后向他报到，他骑着自行车，亲自把她送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一教就是好多年。儿媳妇是老师，却没有沾他的光，职称评定一让再让。小爹爹在学校口碑非常好，他去世时，也是他退休25年后，大家听到消息后，都自发地赶来送小爹爹最后一程。

小奶奶过去也是老师。家里子女多了，辞了职就成了家庭主妇。小爹爹是勤快人，退休后，每天天没亮就赶到村里水井边，先自己洗漱好，再把家里水缸挑满。接着，陪着小奶奶炒菜、煮饭，本来话就不多的小奶奶，变得话更少了。每天，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小爹爹陀螺似地忙碌着，好像她这辈子就是用来欣赏、感受和分享小爹爹的这种忙，心里浸润着满满的快乐。

小爹爹是急性子，许多事他都急猴猴地去做。小奶奶本来就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的那种矜持、优雅、不动声色，让干什么都兴冲冲的人有些不适应，包括小奶奶的子女，好像觉得母亲比这个社会的节奏似乎慢了半拍。小爹爹的快与小奶奶的慢，相伴相随了60多年，仿佛快与慢就这样在岁月中慢慢相抵消融了。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子女，待人接物不温良恭俭让都不行，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浸润了质朴、忠厚的底蕴。

祭祀当天，家人觉得不让已经84岁的小奶奶前去为宜。可一贯行动缓慢且耳朵有些背的小奶奶，那天行动却出奇敏捷，自己换了鞋就往停在门口的车边走。家人拗不过小奶奶，只得同意了。

公墓有一段四十级的台阶，车子只能停在台阶下面。家人劝小奶奶就不要上去了，小奶奶不说话，摆摆手就攀。花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小爹爹的墓前。早来的亲友们已经把各种各样的祭品，恭敬地摆在拜台上。小奶奶不慌不忙地走向拜台正中，缓缓地俯下身，用手轻轻地擦试着镶在墓碑上那帧小爹爹微笑的瓷刻像，再缓缓地站起来，从兜里掏出荷包，悠悠地从荷包中拿出一条洁白的手帕。大女儿曾经听小奶奶说过，这条手帕还是小爹爹60多年前送给小奶奶的定情物。小奶奶用手哆嗦着打开手帕，里面有一副小爹爹用过的老花眼镜，还有一副小爹爹的假牙。小奶奶微微躬身，先把老花眼镜放在拜台上的《文摘周刊》上，再把假牙放在拜台上的糍粑边，轻声慢语地说开了：“老头子，你住得这么高，我不能常来看你了！只能是来一次算一次了哦！你放心，他们都对我好！我一辈子性子慢，你不计较，说慢有慢的好处！是的，一快三分燥。这不，他们让你看报，却忘了带老花眼镜。让你吃糍粑，却不给你假牙！不过，难得他们有这样的孝心啊！”

围在小爹爹墓前的家人与亲友们，破天荒地听小奶奶连续说了许多话，一个个肃立在那里，想着两位老人过往的好，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章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