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父母的婚姻里是没有爱情的，确切地说是母亲不爱父亲。这一点，从他们婚后四十年里一直在吵就足以证明。小时候，我甚至害怕回家，好多次放学后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母亲在叮叮咣咣数落父亲。我往往大门都不进就溜去了奶奶家。

母亲不光脾气暴躁，一点就着，而且还是个“循环播放机”。父亲则经年沉默，任凭母亲的机关枪如何扫射，父亲愣是一声不吭。仅仅是父亲年轻时办过的一件笨事，就让母亲无限循环说了几十年。

其实，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那年，父亲负责给村里的劳模们发搪瓷缸子，采购好后，为了方便，父亲用一根细铁丝将十几个缸子串了起来，在即将串完两个头要打结时，一不小心一头没有捏紧，缸子全部掉在了地上，都摔成了碎块儿。为此，母亲说父亲笨，笨死了。说时咬牙切齿，后来父亲再做出笨事，母亲总会把这件事再说一遍。

和母亲这个“机关枪”吵架，父亲连“步枪”都不算，但气急了，也会偶尔发射一颗“子弹”。那年，轮到我家浇地是晚上7点，父亲和母亲换上深筒胶鞋后就去地里了。可左等右等水还是没来，当父亲去看时，发现水被另外一家截走了。父亲一向不爱惹事，于是，就对母亲说等他家浇完了咱们再浇。可性烈的母亲不依，非去问个究竟讨个公道。原来，这家人和村长打过招呼，说他家后半夜有事，先让他浇。村长让他转告我家，但他忘了。母亲说那个人就是耍孬，大冷的天后半夜谁想出来浇地，他是说瞎话骗村长的。

母亲让父亲和他理论，可父亲支支吾吾连一句硬实的话也说不出来。为此，母亲大动肝火，使劲数落父亲，直到凌晨5点浇完地到家依然唠叨个不停。我听到父亲大吼一声：“不说吧！”母亲这才住了嘴。

如果说这是大事，有必要吵的话，那么平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会唠叨个不停。比如说父亲买的土豆是白瓤的，母亲会说黄瓤的好吃；父亲买的白菜9毛一斤，母亲说集市上才卖6毛5……由此，一场“战争”又开始了。

有回他们又吵，年幼的弟弟就说：“整天吵吵吵，不如你们离婚吧！”话一出口，母亲竟一下子哭了起来，骂弟弟是没良心的臭崽子……

前些年，母亲去上海帮弟弟家带孩子，留父亲一人在家照顾爷爷。我心想，分开了，对他们两人都是一种解脱吧。

没承想，他俩竟把“战场”转移到了微信上，每天用语音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天冷了，去年孩子给你买的新棉袄还不拿出来穿？搁那等着长毛哩？”“我穿这也不冷，你不说吧！”……除了这些，我发现母亲自从到了上海，又变成了远程指挥家。“今天太阳好，把你和咱爹的被子拿出来晒晒。”“上海的苹果又大又好，你在老家也买点和咱爹吃。”……这，都是我从父亲手机上偷听的。

那回，和父亲闲聊，我问父亲：“我妈的脾气你也能受得了？吵你时还不躲出去？”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知道，别看你妈说话不好听，生气时给我端饭也是‘砰’一声放桌子上，跟打发仇人似的，但碗底下往往会卧俩鸡蛋，她自个儿一个也不舍得吃。她吵时我得在她身边，我一走，她气儿没地方撒，会气出毛病哩……”

还有，听弟弟说一向不喜欢看电视的母亲，竟在千里之外每晚准时盯着电视看老家的天气，然后再通过微信语音提醒父亲穿什么衣服。母亲说父亲心粗，不会照顾自己……

而粗心大意的父亲竟在母亲生日的前一天特意提醒母亲第二天要为自己做碗面……

看着吵了一辈子的父母，我终于明白了有些烟火里藏着别人读不懂的爱。

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话：好的感情不是一辈子不吵架，而是吵架了还能在一起一辈子。

□宁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