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高瘦身材、背微驼、巴掌脸，脸也有点“驼”，长得像个猴子。同学们私下都喊他“孙猴子”。

孙老师老家住在黄河边，那个年代每到夏天，雨水造成黄河水位暴涨，孙老师家年年被淹，家被水洗过后，更贫了。我们都说孙老师是逃难逃到我们这里的，他是学校唯一一个穿补丁衣服的人，一说话一嘴“黄河”口音，我们都不喜欢他。

孙老师不会讲普通话，他用方言读课文时我们便在下面偷乐，他见我们笑，他也笑，有时他读到悲伤处，我们也笑，他便在讲台上大喊：“此处表情不对，要那种带着眼泪的苦笑。”仔细一瞅他，表情真到位，果真笑里藏着苦涩，笑比哭还难看。

我是学习委员，和孙老师打交道比较多，孙老师也把我当自己人，经常向我打听同学们的学习情况，但我可不把他当自己人，我一有空便捣乱整他。一次学校领导听孙老师的课，我课间时趁班里没人，将黑板擦藏了起来，课堂上孙老师讲到一半要擦黑板时找不到黑板擦了，急得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又擦，将教桌抽屉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次孙老师糗大了。

我讨厌孙老师是因为一次我去办公室取作业，看到他光着脚在批改作业，太不注意形象了，没一点老师的样子。

一天放学，我和同学说起孙老师，边走边说：“孙猴子在办公室光脚……”同学悄悄扯我衣角，示意我不要再说，我回头一看，孙老师紧跟在我们身后，吓得我脸色惨白，不知道说啥好，这时孙老师笑着说：“见了大圣也不问好？”他这句话把我们逗乐了，那天孙老师和我们一路走，聊了很久，原来孙老师家今年又受灾了，他全家都投奔他来了，衣服鞋子都给弟弟穿了，他脚上穿的这双鞋子有点小，挤脚，没人时便脱了鞋让脚休息一下。

从那天开始，我有点可怜孙老师了，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好转起来。小学六年级时，父母不想让我再读中学，让我回家干活供两个弟弟读书。孙老师知道后，专程跑到我家，说我学习成绩好，不读书可惜了，还带了我的作文本让父亲看，没想到孙老师不仅把我的作文在课堂上当范文读给同学听，而且还订制成一本集子，展示给父亲看。孙老师对父亲说：“你不该重男轻女，错过了好苗子，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父亲最终接受了孙老师的建议，同意我继续读书。后来才知道，我那学期上学的学费是孙老师帮着垫付的。

孙老师是最不像老师的老师，他乐意我们叫他“孙猴子”，他说他希望自己神通广大，保护“唐僧”取得真经。师徒位置互换了，孙老师把我们当“唐僧”守护着。

多年后，他这句话依然能击中我的泪点。

□李秀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