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弄相册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张照片。照片里,爷爷奶奶面对面坐在小凳子上,两个人身着粗布旧衫,双手握着一把工字锯,正来回锯一根粗柴,画面定格在他俩同时朝我微笑的那一刻。我想起来,这是前几年寒假在老家禾场拍的。
乡下,每当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会备些干柴来御寒过冬。粗柴得用木锯锯断,瘦柴得用柴刀劈成碎节,然后才能往厨屋里添。那次寒假在老家,看到厨屋里的柴快烧没了,我便决定去禾场砍些柴来。我兴致勃勃地抄起地上的一把柴刀,来到一捆瘦柴前,砍断藤蔓,抽出几根瘦柴来,左手扶立在地上,右手学着砍柴的模样斜朝下砍去。这一砍下去,柴刀像是砸在柴身上,反倒弹了几弹,给我的手震得生疼。还没砍几根柴,手臂就已经酸疼得不行。原本以为很简单的活计,这会儿才突然发觉并非那么容易。
罢了。我又拿起锯子,锯一根抻在木架上的粗柴。照理直往下锯是最省事的,可我锯起来东偏西倒,锯子根本不听使唤,急得我满头冒汗、手心打滑,气得我把锯子一扔。一抬头,看到爷爷奶奶正拉柴回来,他们一瞅我这模样,直望着我笑。奶奶说,“傻孩子,不是这么锯的”。说完要爷爷在对面坐下,两人手里端起锯,吱吱嚓嚓地一来一去,锯得既敏捷又省力。“下锯的时候锯齿要垂直柴身,力气不能一直绷着,来回要顺势。”奶奶笑着对我说道。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柴就这么轻易地分成两段了。我站在旁边傻看着,惊奇这柴木里头的学问,惊奇爷爷奶奶之间的默契,更感叹乡下农人长年耕作的不易。
平日里,我很少看到爷爷奶奶这样一起“和睦共事”。爷爷生性执拗迟钝,不操心事。而奶奶则心性要强,内外躬亲。许多时候,我会看到奶奶站在路口,三回四回地冲对面山上喊爷爷回家吃饭,我会听见深夜坐在厨屋打盹的爷爷,被披衣而来的奶奶催促睡觉。还常常看到爷爷试图壮着胆子和奶奶顶嘴,最后两人又一哄而笑的场景。
这样的日子苦乐交织,无休无止地生长在他们苦难的一生里。
可生活从来都难以预料。自那之后没多久,奶奶患了肝癌晚期。临了那几天,爷爷始终守在奄奄一息的奶奶身边,守在那具漆黑的棺木面前,一言不发。后来我再回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爷爷一个人。他再也不碰柴了,没事的时候只是靠墙一个人枯坐着,身边再也没人催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还能清晰听到那根柴发出的咔嚓声。那声音像极了爷爷靠在土墙边独自呜咽的声音,像极了病中的奶奶痛苦哼哧的声音。
□沈学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