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母亲和村庄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鸡鸭鹅狗、土地和谷物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母亲坐在时光的手掌中,一边纳鞋底,一边与杏树上的喜鹊说话。
春天里,杨柳吐绿,母亲就让储存了一冬的土豆睡在阳台上发芽。隔三差五地再给土豆翻身,这些土豆生长着一家人的希望,母亲怕它寂寞,常常对着土豆唱一首歌。土豆,在很多年里,蓊郁着我们一年四季的饭碗。土豆经过母亲的手,被落入泥壤,开出素白紫色的花,土豆在犁铧与雨水的抚摸中,结着一枚枚正能量的果实。
屋檐下多了一家燕子,它们一公一母,早晨飞出去觅食,有时候,看到燕子嘴里衔着一星草儿,或者是一只虫子。互相给对方梳理羽毛,厨房就挨着燕子的巢穴。
母亲在生火做饭时,总习惯同燕子唠几句,不管它们是否听懂。
有一天,我从外面玩累了回来找吃的,母亲一脸惊喜地告诉我,燕子生孩子了,不知道生了几个宝宝。饭口儿上,母亲再三叮嘱我们姐弟,不许碰燕子一家,放学了,到菜园捉青虫给燕子吃。
小孩子好奇心重,大人越不让动的东西,就越要探个究竟。趁着父母下田干活,我搬来三大大家的木梯子,爬上去,泥巴筑的鸟巢,四只红乎乎的小肉球,以为我是燕子妈妈,叽叽叽地张着嘴讨吃的,我伸手抓起一只柔软的燕崽子爱不释手。弟弟说,我也要看看。我唯恐被母亲发现,赶紧将燕崽子往巢里搁,谁晓得一撒手,那团肉球儿啪嗒落地上,摔个稀碎。
我勒令弟弟不许跟母亲打小报告。弟弟点点头。
可晚上就东窗事发。弟弟在母亲那告了我一状,我被母亲揍了好几鞋底子,还罚我那晚不许吃饭。
半夜我饿得肚子咕咕叫,下地摸黑到厨房找吃的,却发现母亲点着一根蜡烛,踩着家里的长条凳子,给燕子巢里塞玉米碴子。母亲说,别怕,我也是做娘的,明白你的心,你心疼孩子是吧?我教训不听话的闺女了,以后他们不敢了,你们一家安心住着。
我后悔自己的鲁莽让燕子妈妈失去了一个儿女。也被母亲的善良感动。那之后,燕子和它的巢我再也不曾动过。
每年的3月末,街上必来三两个南方人,他们摩托车上驮着一支铁篓,一群白绒绒的鸡娃吸引着女人的眼睛,她们一边和鸡贩子扯着荤素搭配的话儿,一边伸手挑选小鸡。母亲总要选出十几只冠子红、腿脚粗壮的拎回家。
我放学回来,听到母亲同鸡娃交流,她的鸡们,很幸福地有了自己的名字,黑枣、小淘气、二麻子,如果家里来客人拜访,母亲总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介绍一遍又一遍。似乎,那些鸡,不是鸡,而是她生养的孩子。
母亲,老了。老了的母亲,我每回去一趟,她的目光就矮一寸。我们想方设法接她和父亲到城里住,他们断然拒绝。
每一次送别的车站,大包小裹背回去的爱,无不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年近半百的我,最富有的就是:回到老家,我还有爹娘疼!
回眸处,母亲伫立在村口,守望着孩子的归期,她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极了屋檐下的老燕子。
□张淑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