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天来,每次从小区东门进来,都会被健身器材场地旁那株高大的柳树吸引住眼光。
初春的蒙蒙细雨中,枝条还很稀疏,矫然翘焉,柳叶已经从微绒的鹅黄转为碎玉般的淡绿,那种崭新,那种清爽,仿佛带着鲜甜的朝露,让人眼前一亮,心脾滋润,暗生喜悦。
好颜色莫过于此。
便记起故乡的春天。某一个早晨,我在微茫的晨光中睁开眼睛,勤劳的母亲早已从田地里归来,已经煮好了一大锅粥,一篮带露的青菜搁在厨房的水缸边。春气爽人不觉冷,我揉着朦胧睡眼走到后院时,听见母亲轻声说,“披个褂子呀”。母亲的声音很疲倦。
母亲静静地坐在一把小靠背椅上,扭头对我说。院子里柳树青青,正当微黄淡绿的好颜色,不知什么名儿的几只小鸟,在树上也不找食,竞相卖弄着与身材不称的悠扬婉转的歌喉。院子反倒显得更加安静。我感觉母亲好像是病了。果然,母亲慈祥地一笑,对我说:“今天早上试到人不新鲜,有点不舒坦。”那些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是感觉人不舒服,像是生病了。
我小时候聪明乖巧,能体贴人。我给母亲轻轻捶背。母子俩对着一院清甜的杨柳,没说话,却好温馨。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手乏了,背心好像微微地出了汗。母亲忽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嗝,看得出母亲感觉畅快多了。
母亲忽然回头看我,猛醒般地大声说,“哎呀我儿,看你脸上红扑扑的,一大早还没穿褂子,快进屋去穿褂子。”母亲声音一变大,我就知道母亲的“不新鲜”已经好了。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院子里自家的那些杨柳就是我家的医生,那清新宜人的杨柳色,就是治好母亲“不新鲜”的药。我认真看了看那些杨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想判断如果它们像牛郎织女的牛一样开口和我说话,它们的嘴巴会是在哪儿。
这时候,忽然吹过一阵清甜无比的风,我从风里看到了村外大片大片的水田,田埂上茅针紫红发亮,沟渠里一群群小鱼头大尾小惊慌失措,一团团乌黑的蝌蚪常常陷在一个牛蹄印的浅水里,野草野花发出着气息浓烈的土气,青蛙叫一阵歇一阵,溅起浑浊的泥水,还朝路过的人小腿上粗野地撒尿……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在城里,当我看到初春的杨柳,青青的、淡淡黄绿的,格外心旷神怡。就会想起故乡的杨柳色。我有时候特别想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来形容这种感觉这种颜色,常常想了好几天也找不出,偏偏想起母亲那次生病的不治自愈。这颜色,可以说是药色么?
药色杨柳。是的,看看这清爽悦目的柳色,心里一下子豁然了。天地之间,春光之下,心甘情愿做一个不竞不争,无欲无求的草根小民,此生无怨。静静陪春,悠闲自生,感到一种情不自禁的欢喜与希望。
可能,这春天稍纵即逝的杨柳色,本来就是一碗珍贵的、疗身亦能疗心的汤药吧。
药色杨柳很短暂。等春分过了,枝繁叶茂,长条垂秾,柳花如虫,柳色渐渐就老了。春天,也差不多慢慢要过尽了。
□张渤宁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