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师家住汪家院,汪家院曾是我启蒙的小学。汪家院之所以办小学,也许跟汪家出过读书人有关,从汪家院房屋的格局看,汪家祖上起码是个“员外”——财主,至少,汪家出过开馆教书的先生。没想到,到了汪老师这一代,或许因为祖上的余荫,他居然也当上了教书先生。
汪老师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长生。他个头矮小,背微驼,但是长着一头油亮的黑头发,黑色的头发一律向前戳着。汪老师的后脑勺高高地突起,给人的感觉,他的脑髓似乎比别人的大得多;他的眼睛很黑,很明亮,尤其是在黑暗的夜里,在微弱的亮光下,都能看见闪闪的波光……这一切足以证明,汪老师是个高智商的人。可惜的是,他高中刚毕业,正赶上全国大学停止招生,他没能继续读书深造,不然,按他的智力,决不只是辍学回乡,当个大队民办老师。
汪老师在大队小学教数学,我有幸成为他的同事,课余我经常听他上课。汪老师的数学思维很敏捷。他讲课声音不大,但是条理清楚,比如小学高年级的繁分运算题,他一步一步写在黑板上,像搭盖的楼房,尽管底层显得单薄,却一点都不显颓势。所以,他教的数学课,学生只要认真地听了,成绩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汪老师办事认真,为人正派,加上上面派来的公办老师像走马灯似的,今年是张三,明年是李四,后年是王五,汪老师这个民办老师,始终坚守在岗位上。于是,他被任命为学校的校长。当上校长的汪老师,把一个五名老师、百八个学生的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有幸在他威严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教过几年书,学到不少东西。后来我上大学后,在教学岗位上业绩斐然,跟在汪老师手下几年的磨练分不开。
不几年,几个小学撤并,已过而立之年的汪老师只好辛辛苦苦回乡重新开始“修补地球”。
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去,特地去看望了汪老师,六十多岁的老人,还在田里耕田,他那捏惯了粉笔的手,经过三十多年的操练,对农活已经驾轻就熟。大热的天,汪老师戴一顶旧草帽,小个儿的他跟在牛屁股后边,背依然驼着,他弓着腰,扶着犁,站在泥水里,像一个小孩子。不过,等他解了牛,上到田垄,掀掉草帽的汪老师,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不像个60多岁的老头子,那脸还白净,头发还很黑,两只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我突发奇想,要是再让汪老师去教书,说不定,这双扶惯了犁尾巴的手,还能麻利地捡起粉笔头来!
这个田里扶犁的先生,是我心里永远的先生。
□胡祖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