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西面，有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每逢旱季，河里无水；每逢涝季，河水泛滥成灾。小河西面是一道长长的、宽宽的斜坡，斜坡顶上是我们村里的责任田。

我记事那年冬天，村里调整责任田，邻居四奶奶的责任田正好分到了斜坡上。四奶奶整天唉声叹气，因为这片责任田谁都不想要。每逢下大雨，责任田里的土就会被雨水夹杂着流进河里，小河每年也在河水的吞噬下一点一点“蚕食”着斜坡。

四奶奶是我们村里的军烈属，丈夫和唯一的儿子一个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一个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她和我家住邻居，所以她家的重体力活儿都是我的父母帮着干的。

父亲告诉四奶奶不用着急上火，会有办法的。

年刚过完，春天来了，父亲找了二黑叔等几位邻居来到村子南面的坝顶上，剪下许许多多高约一米左右的杨树条、柳树条，然后用地排车拉到斜坡上，从河岸边一排排插得密密麻麻，一直插到斜坡上四奶奶的责任田边。父亲和二黑叔花了五天的时间，把我家里过年剩下的白面馒头和肉菜都给打扫干净了。

记得那是他们插树条的最后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冲着父亲直噘嘴：“好吃的都给他们吃了，我们吃啥？”

“唉，真的苦了孩子了。”二黑叔把他手中的一块馒头塞到我手里，转身对父亲说：“把这事告诉四婶一声吧，哪怕让她出点饭钱也行呀？”

父亲摇了摇头：“算了，她一个孤老太太，又有病。每月就那点儿抚恤金还不够她买药的呢。”

这时候，父亲转向我，笑了笑，摸着我的脑袋道：“孩子，别着急，等那些杨树柳树长大了，咱砍了卖掉给你买肉吃，买新衣服穿，还能盖房子娶媳妇呢。”

于是我就盼着那片树条子赶快长大。转眼间夏天到了，那斜坡上密密麻麻的杨树条、柳树条变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站在河东岸，隔着小河望去，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

就这样，在我的期盼中，那片树条子从不如我的大拇指粗，变得比我的胳膊粗、后来比我的腰粗；那些树条子从不如我高，变得比我高、后来须我仰视它们才能看到树冠。村里还在父亲的带动下，沿着小河两岸栽植了柳树、杨树、榕树等。

这些树终于长大了，可是，这距父亲当初许给我的诺言已经是12年以后了，我已经从一名孩童变成了一名高中生了。父亲却从来没有砍伐过一棵树卖掉来给我买肉吃、买新衣服穿。四奶奶早已经过世，那片责任田也包给了父亲，村里在河的下游还修了水渠。

那片斜坡上，一棵棵高高的杨树柳树不但成了我们村里的一道风景线，而且成了小河的守护神。自从有了斜坡上那片树林，责任田里的土再也没有被雨水冲刷到河内。小河再也没有“蚕食”过那片斜坡，而且河水再也没有干过，也没有发生过洪涝，一年四季变得碧绿清澈。人们都说，是斜坡和河岸边的树根扎到了河底，把水给留住了。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