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京郊高碑店,对于农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春节的印象,至今仍留有一份古朴而明晰的画面。
响蓝的天,安宁的村落,车辙纵横的黄土大道,土坯垒成的墙,棱角模糊的灰瓦,屋檐下悬挂着晶莹透亮的冰溜子,洁白的雪地上零星撒着孩子们燃放炮竹后留下的红绿纸屑,大门上新贴的对联散发出浓浓的浆糊香气。
干冷的风吹来,虚掩着的厚木门,一扇被吹开碰到后面的石墩子,发出一阵吱嘎咣当的声响。日头升高了,雪渐渐地融化,鞭炮碎屑浸在冰水里,晕开一团淡红。嬉笑打闹的孩子,聚集在每一条胡同巷口。哥哥姐姐们连穿三季最终又套在老疙瘩身上的黑布棉袄袖口已经被鼻涕蹭得微微发亮,脸上手上布满泛着淡淡血丝的干皴痕迹,但依然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清早邻家二姐穿上了新买的花格上衣,二舅妈还特意给她梳了个麻花辫,发根处系着一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二姐不时用小手去抚摸,内心的满足与自豪,瞬间在稚嫩的脸庞浮现。
在外工作、上学的儿女们,此刻与家人团聚在烧得滚烫的土炕上,在觥筹交错里,互送祝福,分享喜悦,其乐融融。孩子们为得到五毛钱的压岁红包,跪在满是花生皮的地上向长辈叩谢,可爱的模样引来阵阵欢笑。一整夜鞭炮声响时断时续,天还没有完全亮,就迎来相互间拜年的邻里。小孩会在拜年之后,满载而归。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庙会是那个时代最新鲜的玩意。庙会就沿着坡下的黄土大道两侧顺序排开,二闸的狮子、小郊亭的小车会、高碑店的高跷、观音堂的文场,你方唱罢我登场。
几个村的年轻人像是上足了弦,扭腰下胯、踢腿逗秀,不亦乐乎。看,那个是狗娃他爸,在跑旱船的小车里装扮成了美娇娘羞羞答答,狗娃他妈却反串成了丑婆子,叼着个大烟袋左扭右摆,不时还回头向娃他爸抛个媚眼,逗得乡邻哄堂大笑。
小孩子们最爱看的莫过于耍猴子了,敲锣的老大爷一边挥舞着锣锤一边唱道:“哎哟,拿个帽子来呀!”瞧那小猴,两只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听到老大爷的声音,敏捷地蹿到不远的一个小箱子旁边,用前爪掀起箱盖,又从箱子里掏出一顶闪闪发光的金色小帽,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头上。观众们看到小猴子被训练得这样聪明,伸出拇指,赞不绝口。耍猴的老大爷又唱起来,小猴倒挺机灵,嗖地一下又跑到箱子旁,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黑大衣套在身上,接着又拿出一双黑布鞋蹬在脚上,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根小拐杖。它右爪拄着拐杖,左爪伏在右爪上,一瘸一拐地向前挪蹭着,就像一个腿脚不灵通的老人蹒跚着,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要说孩子们最想得到的,那绝对是庙会上的各种小吃,紫红剔透的山楂糕、能粘掉大门牙的关东糖、能当棍子耍的拐棍糖、大朵白云般的棉花糖应有尽有。小伙伴们得到的哪怕只是一颗糖豆、一小块山楂糕,都会让小小的心感到异常满足与欢喜。在那个物资无比缺乏的年代,即使今天我们感到最微不足道或者不屑一顾的东西,也成了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这使得我们对一个又一个的新年迫切向往着。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搬进了宽敞豁亮的楼房,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过年的习俗也逐渐有了新的变化,但每每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的情景,依然有一股浓浓的情怀。
□马振涛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