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几个师兄弟与师傅在掌子面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他从普通工人到班长，再到队长，我们对他了解得透透的。师傅比我大20岁，人长得黑，说话也黑，我们都叫他“黑爹”。关于师傅经常说的话，做的事，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孔子的弟子给自己老师的言论取名叫《论语》，我和几位师兄弟给师傅的言论取名叫“煤语”。

“掌子面就是一面镜子，你在掌子面干什么样的活儿，它能照出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掌子面，师傅的这句话几乎是把我们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记得我在掌子面采煤的第一天，正赶上师傅去矿区开表彰会。第一遍炮放完，我和一位外号叫迷糊的师兄一起立铁腿。我能感觉到，迷糊师兄在糊弄，一根根铁腿杂乱无章，简直就像“梅花桩”。由于我第一天到岗，没敢吱声。我们俩按照班前分工，刚刚立完11根铁腿。没想到师傅来到我们面前，指着那11根参差不齐的铁腿子对迷糊师兄骂道：“你们俩干的这是人干的活吗？铁腿子立斜了，这能用上力吗？到时候顶板来压你扛着啊！重返工……”接着，师傅又指着我的鼻子厉声道，“听说你小子有文化，长得也人模狗样儿的，没想到在掌子面干活这么邋里邋遢，白瞎你这张人皮了……”我的脸就像被师傅用针扎成了筛子底，臊得像块大红布，滚烫滚烫的。迷糊师兄立刻带着我一边纠正铁腿子一边嘴里嘟囔道：“这黑爹去矿区开会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开完会不得七个碟子八个碗、又是酒又是肉的吃饭啊，他咋回来了呢？这黑爹不馋啊……”

“自己的屁股自己要擦净”，这是黑爹快要下班时经常给我们念叨的一句话。记得我来到煤矿第三年，师傅被提升为采煤队长，我被师傅提拔为采煤班长。当时正值“大干红五月”，全天三个小班都在抢产量。那天我们上白天班，都四点多了，该下班了。下一个班的矿工都已经到掌子面了，我们不得不划拉干净浮货，检查一下顶板和软硬梆。正当要升井时，顶板突然来压，支护顶板的圆木发出“咯吱吱”的声音。我们班的矿工心里都有数，由于抢产量，掌子面安全忽视了，但是不仔细看注意不到。没想到在交接班时，师傅到了，他在掌子面转了一圈后，厉声道：“上一个班的产量归到下一个班，下一个班停止出煤，维护掌子面安全。”

“这凭啥……”我和几位矿工不由自主顶了师傅一句，“我们做错啥了？掌子面来压也不是我们让来的……”

“滚犊子，‘压’不是你们让来的，却是你们没有支护好顶板引起的。”师傅把牛眼一瞪，黑脸一摔，冲我们道，“是自己擦自己的屁股还是这一个班白干……”

“自己擦屁股……”就这样，下一个班出煤，我们班维护掌子面安全，直到晚上10点多了，师傅验收掌子面满意了，我们这个小班才升井。

师傅的“煤语”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场面话，却让我们这些徒弟受益终生，没齿难忘。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