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大宁和我吵架，骂我有个拙妈。边骂边翘自己屁股，让我看她屁股上的圆补丁。她这话儿一出口，我便仓皇而逃，哭着回了家。我知道我屁股上的补丁是长方形的，而且还是不规则长方形，自己也觉得丑。

上世纪70年代末，那时大家经济条件都较差，小孩子调皮，屁股、膝盖、胳膊肘处衣服容易磨破，补一下再穿是常态。但补丁和补丁不同，有的妈手巧，补的补丁也好看，像我妈手拙，补的补丁一点儿美感也没有。大宁妈手最巧，大宁衣服上的补丁比圆规画得还圆，而且补丁处还用缝纫机一圈圈缝了线，像树桩上的年轮一样，好看得很。

我妈见我因补丁而哭，狠狠揍了我一顿。揍完又心疼了，说，大宁妈在村里的缝纫组上班，会裁剪，又有缝纫机可用。我针线活儿全靠一双手，外婆家的、奶奶家的，两家人缝缝补补的事儿全靠我一人，我常年在油灯下做活儿，单眼皮都熬成双眼皮了。

我妈牢骚过后，决定跟着二爷爷学做锅饼，在家里做完了，用小车推着去集上卖。那几年，我妈做过很多小生意，卖锅饼、卖煎饼、卖冰棍。上世纪80年代初我妈用做买卖的钱，买了一台缝纫机，还报了缝纫班学习裁剪。我妈学了五节课，回到家便给我在裤子上补了个圆补丁，我一看补丁补得溜圆，开心得一蹦老高，立马跑出家门。在大宁家门口转了三圈儿，见大宁出来后，故意将屁股朝向她。

我妈见我得意了，学习更认真了。两个月后我妈出徒，在我裤子上补了一对小鸭子形状的补丁，自此，大宁见到我就赶紧绕道走，害怕我跟她比补丁。

小学三年级时，家里经济好转了，我再也不用穿补丁衣服了。我妈就开始留意城里的小孩子穿啥款式衣服，回家便比葫芦画瓢，给我也做一件。

千禧年前，我从外贸服饰店买了一条破洞牛仔裤，第二天上班时想穿，却发现“破洞”都被我妈补上了，我妈说，她熬了大半宿，从旧牛仔裤上扯了布料，做成蝴蝶形状，巧妙地堵住了破洞。

我一看，眼泪都快下来了，吵我妈，这叫时髦，我故意买的这款式，没有破洞我还不买呢。我妈撇嘴儿说，别以为我不懂，这是乞丐服，但你单位男同事多，你穿裤子露着肉，成何体统。

就这样，我的时髦心被我妈扼杀在萌芽状态，以后再也没动过穿破洞牛仔裤的念头。

前年，我侄女在网上相中了一条超短的破洞牛仔短裤，我劝她别买，奶奶这关过不了，买了她也得给补上。

没成想，侄女买回来后，我妈转着圈看了又看，连说了两句“好看”。我提醒我妈，好看啥呀，都露肉了，而且裤子都露到大腿根了。我妈怼我，十六七岁还是小孩子，露肉也没事，现在就流行这个，年轻人就得跟潮流。

我妈偏心眼，忘了以前给我偷补牛仔裤的事了？

我妈笑着说，你侄女啥身材，你啥身材，就你那大象腿还是遮挡一下好。

嘿，我妈真够会损我的。我妈感慨，时代变迁，谁成想破洞也成了时髦的象征，只是心疼，她一手的缝补好手艺，再无用武之处了。

□马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