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去世烧“头七”那天，从公墓回到家，我和爱人帮着师母整理师傅的遗物时，看到一只装着会员证、开资证，以及一些缴费收据存根的老式铝饭盒。银白的外表已经有些泛黄，有许多划痕，大概是磕磕碰碰的缘故，表面已经凹凸不平。

对这只饭盒，我并不陌生，我曾经每天吃一个这只饭盒里的煮鸡蛋，长达半年的时间。

记得当年我刚刚从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到师傅所在的这座小煤矿。小煤矿没有像国有大煤矿那样有统一的班中餐，都是矿工自己从家里用饭盒带饭。每天上班时，矿工们就用小布兜拎着满满的一饭盒饭菜，来到井口门，把饭盒往井口门旁边的锅炉房里长长的大铁板上一放就下井去了。这个大铁板是专门给矿工们热饭用的。

到了开饭的时间，送饭工就会用背篓背着滚烫的饭盒来到掌子面，矿工们各自拿出自己的饭盒，开始吃饭。有时候大家打开各自饭盒凑在一起，互相“攀比”着饭盒里家人的手艺。你夹他饭盒里的一口菜，他夹你饭盒里的一口饭，说说笑笑，就像大家在饭店里围在一张大桌子吃饭。此刻，掌子面飘着各家饭菜的味道，矿工们犹如品着不同的生活，满身的疲惫便化为泡影。

我由于自己孤身一人刚刚来到煤矿，条件不好，还想攒点钱，再加之住集体宿舍，炒菜不方便。所以每天饭盒里的内容就很简单——在早餐摊上买些大果子、馒头、花卷、面包、饼等等，每天就是这几样轮换着吃。每次碰到大家在一起“并餐”时，我都是故意推诿说掌子面浮货没有划拉净，或者腿子窝没有抠好，我去里面整整，便借故走开，到掌子面没人的地方去吃。

我到掌子面的第28天，正在掌子面背靠着一根铁腿子啃馒头，一束光亮由远而近，原来是师傅。

“我膈应吃煮鸡蛋，可是我家那娘们儿不听，每天非得给我带一个煮鸡蛋让我吃下。并警告我，如果我不吃煮鸡蛋，晚上回家就不让我上床……嘿嘿，来！你帮帮忙呗。”师傅说着来到我面前，把他饭盒里一个白花花、光溜溜、大大的煮鸡蛋倒进了我的饭盒。

“这……谢谢师傅。”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师傅，竟然没有拒绝，一口就把煮鸡蛋吞下肚了。

此后的几天，师傅每天都会把他“膈应”吃的煮鸡蛋倒进我的饭盒。并告诉我说，千万要保密，更不能让师娘知道。不然师娘就会找他算账。我早就听说了，师傅怕老婆在我们全矿是出了名的。

又过了半年，我从小煤矿被抽调到国有大煤矿上班了，再也不用自己带饭盒吃饭了，而是堂堂正正吃上了煤矿统一发放的班中餐。师傅饭盒里的煮鸡蛋不再往我饭盒倒了。在以后的时间里，我每次去师傅家，也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它成了我和师傅之间的秘密。

这时候，我看师娘正在用一只干净的毛巾慢慢地仔细擦拭着饭盒，便轻声问道：“师娘，你知道吗？我用这只饭盒吃了你家半年的鸡蛋。”

“我哪能不知道啊。”师娘抬起那有些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道，“我记得有一天，你师傅回家说你饭盒里带的饭没有营养，在掌子面干那么重的活儿，那哪成啊，就让我每天多煮出一个鸡蛋来……”

我心里一阵发涩，一股热流充盈了眼圈，流着泪说：“师娘，把这只饭盒给我吧……”

“这……”师娘犹豫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