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只是三五晌,三春不赶一秋忙。秋天大忙,是因为五谷杂粮基本都在秋天收获。
今说五谷,哪里是“五”?掐指算算:谷子,黍子,稷子;荞麦,芝麻,玉米;红薯,花生,豆子;棉花,栗子,高粱……杂,是真真切切的。单说豆子,分多少支脉?绿豆、豇豆、黄豆、红豆、黑豆、青豆、小红豆……天天挎个篮子,摘这豆那豆的,就要占去不少人手。
稍一延误吧,可不得了。长籽的,炸了穗;结果的,落了地;棉花被雨焐了;豆子等不及,啪啪啪,催开豆荚,自个儿崩到远处,寻无踪影了。收秋,就是从老天爷无常的脾气里,抢回自己的那一份儿。
拔花生,甩花生,簸花生;摘豆子,晒豆子,捶豆子;割谷子,掐谷穗,轧谷子;薅芝麻,晾芝麻,倒芝麻;趁收庄稼的空子,扛着长杆,拉着车子,去山上打酸枣儿、核桃、板栗那些不用照看的铁杆儿庄稼……
累的时候擦一把汗,渴了喝一气儿自带的水,饿了塞两口干粮、啃一个苹果梨。直到地里山上都收拾干净,人才徐徐长出一口气,心放稳在肚子里。
中秋节就搁在这种瞻前顾后的收秋之间。而在北方,秋收的重头戏是收玉米。玉米是大庄稼,这不仅仅指其体格和收成,还暗示着收玉米的工作量。那尺把长的玉米棒子,从地里到家里,再到房顶玉米圈,不可能像跳蚤那样,一蹦多高,碰巧又落到你家房顶上。你得一棵一棵刨倒秆子,一穗一穗掰下棒子,一堆一堆搬弄上车,一趟一趟运回家去,在院里院外垒成山一样的玉米垛。然后,靠双手,一棒一棒撕扯下玉米衣,剥出光溜溜的玉米棒。一座玉米山,要蚕食般啃掉。单调、重复,深夜不绝,盛大的月光浸着,水一般浮漾。
供奉完月亮,品尝完月饼,节日圆满,时候尚早,继续剥玉米。弟弟在玉米垛上翻筋斗,妹妹拿玉米须子当胡子,拿玉米垛当舞台唱老戏,我一边儿参与他俩的游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玉米。三个大人,都在一心一意做活儿。我的奶奶,动作缓慢而细致;娘则出手爽快利落;我爹,位置在最左边,一双大手,笨而有力。唰啦,啪嗤,唰啦,啪嗤,反复而单调的声音里,玉米棒,一个个从他们手下褪掉外皮,变成光溜溜、金黄的玉质。光棒儿,带着一团儿月光的光晕,啪地扔在身后。三人背后很快堆起一溜“黄金山”。
弟弟妹妹忽然追打着踏上“山头”,俩人脚丫子陷进去拔不出,山也被踩得七零八落倒塌下去。
奶奶说:二丫二丫,你就不能坐下剥几棒?你那小手多快!
妹妹此时正薅着弟弟的耳朵,打闹成一团,哪听得进。
渐渐地,夜深了,月上中天,月色变成丝丝缕缕的凉,跟虫声交混成一片朦胧。弟弟在玉米垛上小猫一样打起了呼噜,妹妹在一边打着哈欠,我手里的玉米棒子时时会停顿下来,脑袋瓜儿鸡啄米一样不停地打盹。
支撑不住的困意里,一家人草草收拾上了床;一点也没有过渡地一骨碌掉进了黑甜乡。
清凉的院落里,虫声唧唧,梨叶飘落。金黄玉米垛,笼着白月光。那月亮的脚丫,挪着,挪着,渐渐就偏了西。再挪,再挪,咕咚一声,掉到玉米垛那边去了。
□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