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姑讲，我妈年轻时候长得好看，身段苗条，又会唱，逢上村里唱戏，她常常有机会上台去表演，成为村里许多未婚青年的暗恋对象。那时，我奶给我爹连续介绍了五个姑娘，我爹一个都不中意。我奶恼了，问我爹，挑三拣四的到底要哪样子的？！我爹不说话。后来，我奶才知道原来我爹早就暗地里看上了我妈。我奶托媒人上我妈家提亲，外公那时是村民小组组长，一口回绝了登门说亲的媒婆，说我爹一身书生气，弱不禁风，不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他女儿嫁给我爹不知要吃几多苦。我奶让媒人把外婆的原话说给了我爹，原本以为可以打消我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野心。但我爹认定了，非我妈不娶。我奶没办法，只好再换媒人，来来回回，用我奶的话说是，请遍了村里所有的媒人，把李家（我妈姓李）的门槛都踩踏了半截，李家最后算是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外公问我妈，愿不愿意这门亲事，说嫁过去是要吃苦的，先给你把话撂在前头，到时不要怨我。面对外公的问话我妈一声不响，算是答应了。后来，我问我妈为何答应了我爹。我妈说她其实也是喜欢我爹的，觉得我爹在一众粗汉中，有一点别样，看着清爽舒服，有文化，好几次放牛打柴路上见我爹兜里都揣了本书。

我妈识字不多，家里五个兄弟姊妹，我妈是老二，大舅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脑子不灵光，不顶事，我妈其实挑了老大担子，懂事早，家里缺少挣公分的劳力，小学未毕业就主动辍学，回家承担起繁重的家务农活。

我上小学三年级后，为了给我们三个孩子挣够学费，我爹就去外面打工了。我妈一个人在家打理十几亩田地，一年养三四头猪，我们那时都还小，帮不了什么忙，等大些了，读书离家又远了，更帮不上。很多年来，我妈就一个人没黑没白地在地里劳作，回到家还要料理我们三个孩子的穿衣吃饭。我妈虽然文化不高，但听我们几个读书都很好，心里是很得意的，逢了人都要夸我们。

我似乎继承了我爹的阅读基因，四年级的时候，我就把我爹抽屉里那几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话本小说看完了。因为我识字多，会算数，每次去乡里买农药、化肥、种子什么的，我妈都会把我叫上，农资店旁边有个小小的新华书店专柜，买完农药、化肥，我会溜进去翻翻那些崭新的书本。

有一次我翻到了一本《红岩》，才看前面几页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我妈在外面等我，见我许久不出来，进来见我在埋头阅读那本书。到柜台边向售货员问了问价格，说是定价十八块二毛，又问能不能少点。售货员说，一分也不能少。我妈讪讪地说，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我们改天来买。

那时正好是春耕时节，我知道我妈手里的钱都拿来买了化肥种子，还欠人家的，再没有多余的了。回去第二天，正好有个收头发的贩子在村路上喊着：收头发喽，收头发喽，有头发的出来剪了卖哟……我妈那时留了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听见有收头发的，仿佛听到了救星，立马跑过去问她那头长发能给多少钱。贩子用手比了比头发说，你的头发不够长，十五块钱。我妈说，可以尽量剪短点儿。贩子说，妇女人家，剪短了不好看。我妈连忙摇头说“没关系没关系”。

那贩子真的就把我妈那头长长的头发剪得非常短，最后讨价还价给了十八块钱。我妈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笑着把钱给我说，钱够了。我看到我妈那头发短得有些地方都露出了头皮，突然眼睛发酸，赶紧拿了钱走开。我妈原本爱美，怕别人见了笑话，出门的时候就只好戴一顶麦笠遮住头发，戴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直到头发长长。

或许是妈妈这头秀发的作用，那年小学升学考试我的语文得了98分。

□刘早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