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去参观市郊的“万人坑”,吃“忆苦饭”。回到家,我跟家人一提,爷爷顿时老泪纵横,吓得我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爷爷告诉我:当年,日本鬼子侵略这座城市,在煤矿周围拉起铁丝网、修筑碉堡,用步枪、刺刀和皮鞭逼迫工人下井挖煤。工人稍有反抗就拳脚相加、放大狼狗撕咬。有一年瘟疫横行,日本鬼子挖了一个大坑,把生病的工人扔进大坑里,这就是“万人坑”的由来……解放后,爷爷和工友们才翻身做了主人,过上了好日子。
父亲高中毕业,接了爷爷的班,也当了一名煤矿工人。我记事时,我们一家三口住在矿上分的“筒子楼”里: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只能放下一只衣柜、一张桌子、一大一小两张床。门口砌着灶台、堆着煤球、放着碗橱,家家都是这样,一条走廊被挤得越发狭窄。卫生间和水房都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那时候,水和电是限时供应的,供水时段,每家主妇都派个大点儿的孩子拎着桶去接水,队伍排得老长。晚上九点钟拉闸断电,家家都备有煤油灯。父亲的一份工资要养活三口人,还要接济爷爷、奶奶和小叔,日子清苦自不待言。筒子楼里住户家庭状况大抵如此。我的印象中,筒子楼的主妇们都非常能干,日常吃的、穿的、用的,只要是自己能动手做出来的,就绝不会花钱去买。比如扫把、锅盖、篮子、馍筐,都是她们结伴去田野里采来扫帚苗子、高粱秆子、麦秸秆编成的。
筒子楼里的小孩都巴不得自己父亲上夜班。因为夜班的“班中餐”好,有肉包子、苹果、煮鸡蛋。大人舍不得吃,带回家,小孩子就饱了口福。有几次,我正津津有味啃着苹果,母亲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对父亲说:“你干嘛不自己吃……”唉!当时年纪小,满脑子就是“吃”,没有体会到父母的艰辛。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主妇都在“吃”上头动足了脑筋。筒子楼周围有大片荒地,每家主妇都用碎砖、树枝围上一块种小葱青菜;矿上发白面,她们把白面掺上红芋面、玉米面蒸花卷,既调动了大人小孩的胃口又能“细水长流”;冬储时,她们把萝卜缨子、白菜帮子切下来洗净腌上,又是一道美味小菜……
随着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矿工的日子越来越好,先是“限时供水”“拉闸断电”成了“过去式”;接着,原本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鸡鸭鱼肉,隔三差五就能端上餐桌;然后,矿工们从筒子楼、棚户区搬进了崭新漂亮的“单元房”,家家添置了彩电、冰箱、洗衣机……日子越来越红火。
我大学毕业后,应聘到煤矿工作。我眼中的煤矿,跟爷爷、父亲那个时代的煤矿有了天壤之别:碧绿如茵的草地、绿树成荫的厂区、五彩缤纷的花园、高耸入云的井架、现代化的办公大楼、庄重气派的工业广场、整齐划一的公寓楼、成群的白鸽在草坪上散步……我拍下照片给父亲看,他连连感叹:这哪里是煤矿,分明是花园。
报到后,我被分配到粉煤灰化验室从事化验工作,宽敞明亮的操作间、归置整齐的设备仪器、亮晶晶的试管、各种各样的天平,还有身穿洁白制服的化验员师傅,他们那样热心,手把手地把我从一个“门外汉”教成能独当一面的化验员。
下班后的生活丰富多彩,爱热闹的,可以约上三五好友到小饭馆搓上一顿;爱静的,可以独自到假山池塘附近散步;爱学习的,可以到职工图书馆阅读;爱健身的,可以打篮球、踢足球、跳广场舞、练瑜伽;爱文艺的,可以在职工活动室里画画、弹钢琴、跳交际舞……每个夜晚都能过得五彩斑斓。
转正后第一个月,我把工资单拿给父亲看,他戴上老花镜看了又看,高兴地说:“我跟你爷爷干了一辈子工,从不敢想能开这么多钱,你可要好好干呀!”
从爷爷、到父亲、再到我,三代人见证了煤矿的发展变化,见证了家乡的蒸蒸日上,并由衷希望:老百姓的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赵闻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