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土生土长的转山村，四周群山襟抱、峰峦叠嶂、层林密布、溪水环缠，是个名副其实的深山村。从村口通往山外，仅靠唯一一条崎岖的山道，绕经五座山腰，跨越六道河冲，伸向谷地抵达开阔的乡镇集市。

乡亲们祖祖辈辈沿这条蜿蜒的山路，把自产的山货带出山外，又把所需生产资料和生活用品带回村中。山路陡峭、路面窄狭、坑洼不平，拉车颠簸、步行绊脚。若在晴天，尘土乱扬，浑身是灰；遇上雨天，积水飞溅，泥稀路滑。人们年复一年行走在山路上，给我留下一幕幕艰难出行的岁月。

三十年前，我读中学。暑假里的一天，父亲对我说，明天我与你一起去乡上，把家里新烧的木炭卖掉，凑钱买头耕牛。天刚蒙蒙亮起床，匆匆吃完早饭，备上窝头干粮，装满一人力车木炭，父亲驾车，我随后帮推。这天，雨过天晴，山路还有些泥泞，重车行到山崖拐角处，车轮陷入松软的泥坑、父亲驾车倾力拉着，我在车后使劲往前推。猛劲儿发力，车货冲向崖壁，前仰后翻，炭块散落满地，险些人车一起冲到山下。父亲和我把木炭捡到麻袋里，重新装车赶路。一路小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等我们来到四十里外的乡上集市，已近傍晚，集市早已结束。每当想起当年卖炭，心中便会情不自禁地涌上来一抹苦涩。

十年后我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乡中学教师，常往返家乡这条山路。褐色的路面上覆盖了一层鹅卵石，缝隙中灌入河中粗沙。又是雨过天晴，被雨水冲洗过的路面已不见粘脚的泥土。双脚踩在路面上，硌得脚板生疼。我直视前方路景，疏忽了脚下路况，一不小心右脚踢在石头上，疼得我弯腰抱脚，一瘸一拐回到家里。

邻居的二叔是村委会主任，见我走路异常狼狈，知道缘由后，他无奈地说：“这几年为了改造这条村路，全村劳力农闲时间都义务到河滩捡鹅卵石，农用拖拉机手拉了上千车砂石料。才使得路况有了相对改善，可还是不好走，哎！”

时间如白驹过隙，四十年转瞬即逝。我离开乡中学，来到县城工作。哥嫂离开老家，随儿女到县城生活。好几次，儿时的玩伴约我回老家走走。我总是婉言谢绝：“工作忙，走不开。”其实，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是因为家乡的山路难走，不想自讨苦吃。

如今，我已退休。同在县城生活的侄儿约我回老家看看，并答应自驾车载我前往。于是，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里，我坐上侄儿的私家车朝老家驶去。脑海里，不时闪过以往走在家乡山路上的情景，心中总是感到惴惴不安。定睛车窗外的山乡，已变成了森林旅游区。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汽车停下。侄儿叫我：“叔叔，到了。”他脸带喜悦与兴奋的表情。

我走出车门，见车子停在了一位邻家兄弟的门前。回望来路，像一条青灰色的游龙，游过风景优美的山川，朝着楼房林立的乡镇奔去。这时，有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这是我们村新修的乡村公路，水泥路通到了家家户户。”听了邻家兄弟的话，我情不自禁地说道：“这山路真的是‘天堑变通途’。”

□宋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