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生为人良善，很少发怒，对于子女也是如此，但我曾受过母亲三次的掌掴。

我年幼时，人们尚在温饱线上挣扎，生活捉襟见肘。迫于一场意外，我家更是陷入空前危机，只能借居在生产队的场房里。为了凑起盖房的钱，父母不得不外出谋些财路。就这样，我们姐弟三个，在暂居的房子里自力更生。姐姐主厨，我烧火，妹妹拾柴，做夹生的饭菜，聊以充饥。黄面是自产的，野菜可以去田野里采，有时煮些芋头也行。但佐料是奇缺的，妹妹偏偏喜欢以芋头蘸盐巴吃，所以盐巴很快就用光了。没有钱，我们口里淡得很。

村里有个小卖部，我喜欢去那里凑热闹。柜台的明槽里就是白花花的盐。那次，趁着春花婶子扭身给人取货的时机，我抓起一把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如此三番，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家的饭菜，终于可以用盐渍了。

母亲回来，妹妹一时说漏了嘴，母亲 “唰”地脸色大变，她不容我分辩，“啪”地一掌扇在我的脸上，我立时脸上火辣地疼痛。母亲牙齿咬着，表情扭曲得可怕，浑身颤栗着：“咱人穷志不穷，你怎么能干这下作的事呢！去，向人家承认错误。”母亲领着我，去春花婶子家认错，母亲还给人家赔了钱。依我当时的心智，很不理解母亲的做法，但自此我再没有拿过别人东西。

我上中学那会儿，学校离家很远，路上很幽僻，需要结伴而行。有一次上学晚了，顽劣的小涛子说，到学校也是受批评，不如我们出去玩吧。于是我听了小涛子，在砖瓦窑里钻着玩了一天，玩得昏天黑地，倒也自在逍遥。到了放学时间，装模作样地回家。

如此，我就成了逃学者的同党，老师一气之下，找到了母亲，向母亲告状，说我已经半月未到校了。母亲声色勃然，毫不犹豫，粗砺的手掌第二次“啪”地掴在我的脸上，我的脸瞬间血红。母亲抽泣起来：“唉，咱家贫，我儿怎么能这样不争气呢？”

这件事，我后悔万分，因为我在学习方面还是有天赋的，悔不该如此。后来，我严格自律，成为村里唯一读书读到了底的孩子，分配了工作，也成了公家人。

母亲第三次对我发怒，是在我结了婚后。新婚的青年男女刚生活在一起，有很多方面需要磨合与兼容。我年轻气盛，妻也是在娇宠中长大，当仁不让。一次我们俩发生了争吵，很激烈，摔碟子摔碗的，我也很冲动，丧心病狂地掐住妻的喉咙。

母亲破门而入，断喝一声，一巴掌朝我掴来。这一掌很重，我眼里竟是星星乱晃，母亲一下掴醒了我，我冷静下来。母亲向妻检讨自己的教育失误，又代我承认错误。而后，又返身来，抚着我的头劝我：“有啥子事要心平气和地解决嘛，怎么能下狠手呢？！”如此叨叨半天，并怂恿我向妻低头。

现在想来，在失去理智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一掌猛掴过来，让你清醒的。感谢母亲的三巴掌，让我在人生的路上不至于迷途不返，铸成大错。

□陈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