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我在村学校任民办教师。

一个星期天，学校修缮校舍，为了节省开支，十几名教师自己动手干活。因为是义务劳动，中午吃了一顿大锅饭，并且破天荒割了二三斤猪肉，捞面条配肉臊子，这可是最好的饭了。

其实，饭也是定量的，一人一大搪瓷碗。负责做饭的老师，给我们每个人捞了多半碗面条，再舀上一铁勺子肉臊子，正好满一碗。大家依自己的喜好，用小调羹加上醋、酱、蒜汁，用筷子搅拌均匀，坐在大槐树下，美滋滋地开始吃饭。

我端着这碗肉面条，回到办公室。碗里的一块块肥肉用酱蘸过，黑里透红，飘出阵阵扑鼻的香味。我没有丝毫犹豫，用一块白粗布手巾包起来，然后提着，对伙计们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回家了。

娘已经做好了饭，是白萝卜丝面条汤煮红薯。我对娘说：“我已经在学校吃了一碗面条，又分了一碗，你快趁热吃吧。”边说边打开手巾。娘看着肉面条，露出一丝惊喜，可马上又拧起了眉头：“你吃过了？不信，没有吧？”我坚决地说：“真的吃过了。今天我们做重活，学校做了很多饭呢。”

娘这才说：“那我去屋里吃。”我眼神闪躲，打着岔：“看这红薯不错，我想再吃块红薯。”娘说：“多吃点啊。”我高兴地答应着，盛了一块红薯，多半碗面条汤。我不能盛太多，怕娘知道我没有吃饭。

往学校走的路上，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娘很喜欢吃肉，可因为家里穷，除了春节，一年里是难得见一次荤腥的。这次能让娘吃一碗肉面条，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呢。

傍晚一回到家，就喊娘，说饿了。娘说：“饿了吃饭吧。”娘左手掀开锅，锅里还是中午剩下的白萝卜丝面条汤，只是比我吃过后又少了些。娘右手又掀开一个蒸笼，我一看，傻眼了，那碗肉面条还完完整整的，正冒着热气呢。我说：“娘，你咋没有吃？”娘说：“我喜欢吃红薯面条汤。你的腿不得劲，又做了重活，面条热好了，快吃了吧。”我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我说：“娘，我中午真吃过了。”娘说：“吃过了，也再吃。”我无奈把碗里的面条分成了两份，我和娘各端着半碗肉面条，慢慢地吃着。

我问娘：“好吃不？”娘说：“好吃，肉真香。”我分明看到，娘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我这才明白，知子莫如母，娘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学校不会分两大碗面条，只是她不想点破儿子善意的谎言。

这半碗肉面条，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也是感受最幸福的。

□郭增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