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假,刚回到家,我就挨了父亲的当头棒喝:咋回来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很快反应过来:劳动节,放假了。我怕他听不见,又大声说一遍。
父亲惘然地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是劳动节。
在乡下,像父亲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劳动了一辈子,却不知什么是劳动节;他们在土地上劳作了一生,却没有享受过一天的节日。我想,或许这就是父亲和土地的宿命!
吃罢饭,抹把嘴,父亲像往常一样,别把锄头,走进五月的田野,那里是他的天下。
麦子正抽穗灌浆,如同列队的士兵,披一身露珠的勋章,等着父亲检阅。父亲那铿锵有力的样子,真的像一个将军!怜爱地检阅他的将士。没错!那块土地,就是父亲的沙场。父亲手里那把磨砺光滑的锄头,见证了他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戎马”生涯。
风一吹,麦子昂首阔步。那五月的绿,是父亲撇下的军装;那麦子的黄,是父亲坚实的筋骨。锄头撕破泥土,把杂草连根拔起,父亲率领他的将士,把时光打得斑驳陆离。只有在这里,他才思路敏捷、动若脱兔,才会忘记那让他走路都磕磕绊绊的年纪。
劳动节,全世界的人都在享受着假期的安逸,但父亲还在劳动,还在享受劳动。劳动就是父亲的节。父亲佝偻着腰,一粒汗珠一个太阳,种在他肥沃的背影里。锄头上带起湿漉漉的泥土,和父亲的脸膛一起,在阳光下闪烁着麦子般金黄的光芒。
我开始明白,没有宿命!父亲是幸福的。当我们在为生活而工作,竭力地向工作讨取生命的供给时,父亲已在享受他的工作——劳动。
当我们还为短暂的假期欣喜若狂,精疲力尽地忙着消遣、挥霍时,父亲却天天都是假期,并且每天都过得一丝不苟、波澜不惊。
或许,可怜的是我,我曲解了劳动的本质,还那么自以为是。
这块土地上,走过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父亲的父亲……他们都这样,脚踏实地的走过来,走回去。这需要多大的定力和韧性!我能为目前的工作坚守一生吗?哪怕五年,十年……
当我从这块土地抽身离去,从父亲身边毅然离开,有什么也从我身上悄然离去了。
父亲的呼吸变得急促,腰越弯越低,锄头扬得越来越高。他体内一定也有一个太阳,尽管衣服已撇下,仍汗流浃背。他体内一定也有块麦田,那些璀璨的汗珠,就是他种在生命里的麦子。
第一次,我虔诚地望着父亲。阳光里,他那抽动的肌肉、黄浊的汗珠,构成五月最震撼的画面。
我想喊住父亲,让他歇一歇,告诉他什么是劳动节——那是父亲的,父亲的劳动节。
□韩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