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兔儿爷每天总是穿着他那套洗得已经褪了色的黄色中山装，拄着个拐杖，昂首挺胸在村里遛弯。遛够了，就坐在南桥那光滑的桥栏上，背靠着那棵全村年龄最大的老松树，给人讲他那老掉牙的故事。如果有谁不注意把灰尘、树叶弄到他的中山装上，他就会很快把树叶或者尘土掸掉，嗔怪道：“别弄脏了我的中山装。”

1937年7月7日，日本人炮轰卢沟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时年仅17岁、结婚不到3个月的兔儿爷和村内7个热血青年怀着一颗报国之心，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车，报考黄埔军校南京分校(也叫中央军校)。

兔儿爷他们一行7人到了南京后，南京已经沦陷。他们经九江转武汉，1937年秋天，兔儿爷和他的同伴在武汉终于成为第十四期黄埔军校的学生，被编入第一总队，后又迁到四川。

因前方作战部队严重缺员，兔儿爷和他的668名同学于1938年11月提前毕业于四川铜梁，开赴云南抗日前线参战。和日本人打了几仗以后，部队伤亡惨重，兔儿爷也受了重伤。等伤好以后，他所在的部队番号取消了。1942年3月，他被编入孙立人将军率领的中国远征军，入缅同日寇作战。

由于兔儿爷作战勇敢，军事素质好，很快被提升为营长。在一次突围之中，部队被打散了。胳膊受了伤的兔儿爷背着一位身受重伤的团参谋长，踏着一个个中国军人和日本人的尸体，走进密林。他碰到一位好心的缅甸老伯，把他俩带回了家。可惜那位团参谋长由于伤势较重不到两天就牺牲了。牺牲前把一个背包交给了兔儿爷。兔儿爷打开包一看，里面有一套崭新的黄呢子中山装。这是只有部队团级以上的干部才给发的便服。

兔儿爷伤好以后，因为没有衣服，便穿上那套中山装，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回国、回家。然而，当时日本侵略者正大举进犯中华大地，他始终找不到回国的机会。适逢当时的一支缅甸抗日游击队的负责人很欣赏兔儿爷的军事才干，恳求他暂时留在缅甸打击日寇。无论是中国还是缅甸，反正都是抗日，兔儿爷便留了下来。

抗战胜利后，兔儿爷刚想回国，缅甸的朋友就把兔儿爷留在了缅甸，做起了生意。1987年的春天，在外漂泊半个世纪的兔儿爷，特意按照那套中山装的款式和颜色，重新做了一套中山装，终于顶着一头白发从缅甸回国了。

兔儿爷从家乡走后不到半年，兔儿奶就生下一个儿子。娘俩相依为命，50多年的等待，两个老人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此刻，兔儿爷唯一的儿子，已经被一家合资企业派去美国工作五年了。

兔儿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老伴儿把团参谋长遗留给他的中山装珍藏起来。

又过了一年，儿子来信，让兔儿爷和兔儿奶去美国暂居。兔儿爷又做了一套黄色的中山装。兔儿奶和村里很多人都说去西方国家，应该穿西服。而兔儿爷却振振有词：“我到哪里都是中国人，我在缅甸是中国人，穿中山装；我到美国也是中国人。我凭什么要穿西服，我就觉得中山装好。”

兔儿爷、兔儿奶在美国住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兔儿爷说过不惯那里的生活，还是家乡的水好、山好、土好、人也好。  

兔儿爷回国以后，适逢当地博物馆征集有关抗日战争的史料和物品，兔儿爷就把那位团参谋长的中山装捐给了博物馆。

7年前，一个旭日刚刚露头的早晨，90岁的兔儿爷走完了他的一生。他去世时也是穿着一身黄色、笔挺的中山装安详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