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我印象中是个安静、仁善的老人。

小时家穷，一有空闲就不甘寂寞溜到街上，溜到外婆处。七八华里的路途在我眼里是很短的距离，小小的脚步能很快将它丈量完，因为心中充满着美食的欲想。欲想可抹去一切距离和奔波。外婆的小屋好像一个“食品车间”，每次去总有五颜六色的美食摆在我面前。从红漆斑驳的桌屉中拿出，从陈旧四方的铁桶中拿出，有圆溜溜、大拇指肚大小的芝麻球，有打开需小心翼翼、不然粉末就扑簌簌跌落的酥糖，有轻咬一口沁凉就迅速弥漫的冰雪糕……琳琅满目，总让我大快朵颐。

我拿到总是第一时间享用，毫不掩饰我的贪嘴。有时糖屑就纷纷扑落，落于衣襟、手指，我又迫不及待吮手、舔衣襟。外婆看见，总心疼说：“娃，别呛着，慢慢吃。”

我每次来，外婆知道我的意思，总是第一时间到她的卧房，那个“食品车间”，我从不落空。但有一次有了例外，因为我是偷溜出来的，炎炎夏日下，父母不可能让我出来。外婆看到我赤脚而至，既心疼又担忧，最终还是狠狠心让舅舅立马送我回去，什么东西都没给我吃，以使我长记性。其后我是收敛了，但“违规”的情形还是有的，但外婆却再没让我空腹而还。

外婆家经济其实也拮据，五口人，全靠舅舅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大铁锤、粗黑钢，舅舅挥汗如雨。但我的食物从不因大铁锤声音的稀稠而有丝毫的改变。外婆的那个食品柜好像取之不尽，每次去，外婆都能取出食品。小时我以为那是个宝柜，藏着无数的食品。其实哪有什么宝柜，只是外婆事先买来储存在那，以解她外孙的馋欲。

外婆很少外出，冬日我时常看见她偎在火桶边，安静一人。尽管外面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市街。吃饭时，她盛好饭搛点菜仍复归火桶。冬天外婆是很早就与火桶为伴的，让时光在温暖中走着。不过除夕，舅舅是必让外婆坐于饭桌的上首，接受下辈的敬酒和祝福，感受家的和乐和热闹。春夏暖阳，外婆有时出来走走，但很少超过一个小时，就在附近。裹过的足和天生喜静的性情使外婆不想远足。

我从没有见过外婆发脾气，永远都是那么吴侬软语，慈爱安详。舅舅大嗓门、性格急、走路带风，当然很少有耐心和外婆交流，唯母亲和外婆走得近一些，时常看见她们坐在一起。但我从母亲口中并没有得到多少关于外婆心迹的话语。外婆的内心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座海，包容着世人和世事。

外婆很通情达理，舅母烧锅，饭软硬、菜咸淡，外婆从不言说。舅舅舅母有时争嘴，外婆一如既往地进出，在厨房忙碌，将冷锅弄热，将家务一切料理好，将日子继续。婆媳间没有红过脸。舅舅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揽着生计，外婆则以她的巨大定力维持着家里的稳定，宛如一座无形的大山。现在舅舅家是红红火火，两个儿子均已长大成人，各自在自己的世界打拼，有模有样，外婆的功劳不可忽视。

外婆如今已不在人世，虽隔着近二十年的烟尘，但我仍记着外婆的形象和品行。人有时不需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生活的一点一滴就可刻下岁月的印痕！

□崔志强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