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股血脉里，文化程度最高的要数舅爷家的三舅，可是三舅失去音信有好多年了。前些年，外地打工的人回来说，在双鸭山煤矿看见一个煤黑子，很像三舅。舅爷家的几个姨，虽然都已经五六十岁的年龄了，可还是哭哭咧咧地闹着要去找弟弟。去是去了，回来的依旧是她们姐妹几个，身后没有三舅，也绝口不提下文，也就没了下文。三舅，我的长辈里最有文化的这个人，成为了一个谜。

我妈说，三舅上学时是十里八村都出名的后生，脑子灵光，只要老师讲过的，他从来不用趴在家里抠扯那点东西没完，滤一眼，脑子里就扎根了，在考试和老师提问时完全能答对的，除了他没别人。三舅争气，一路考进了高中，让舅爷在村子里走路都抬着头挺着胸，意气十足的。三舅人长得白净，冬天一身中山装，夏天一件白衬衫，总是干净利落文质彬彬的样子。十里八村赶大集的时候，就有很多姑娘为了看三舅上学，顶着刚出升的日头就去赶集。

邻村有一个火辣的姑娘，一直追三舅上下学，他们曾经是小学同学。姑娘家穷，早早下了田地，论模样长得也算俊俏，泼辣活泼、火热勇敢。总是把自己做的千层底鞋或者饼子在三舅放学的路上拦下，塞在他怀里，再羞答答地说几句话，然后跑回家。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天长日久，三舅动了感情，就琢磨起和这姑娘的事来。

可是没多久，那姑娘出了事。听我妈说，是因为姑娘总去离家几里地外的小树林里等三舅放学，那天却出了事，等到三舅赶到两个人常见面的地方时，姑娘衣服破烂，神情呆滞地躺在小树林的地上……三舅脑袋嗡一下，抱着姑娘哭。

三舅回家提要娶姑娘的想法，舅爷拿起一瓶喷葱地的乐果就要喝下去，以死相逼，把三舅弄去县里亲属家等待高考，并责令不许回家。

三舅考上大学后，姑娘被家里嫁出去很远，也有人说是被娘家卖了五百块钱，被一个说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买走了。三舅在送走舅爷后，还是孑然一身，四处打听那姑娘的下落，当听到姑娘嫁的男人总是虐待她，往死了打她的时候，三舅喝了酒，在街上醉得不省人事。然后三舅就失踪了。

我追问我妈，几个大姨去找三舅，究竟是找到还是没找到？我妈说，找到了，但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你三舅他换了名字，换了活着的方式，用另外一种方式在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个姑娘的丈夫死在了一次煤窑塌方事故里，扔下她和孩子。你三舅便在那个位置上过着人生。

我们这辈人只能在姥姥家墙上的老照片里看见三舅，一身白衬衫，很像《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会背古诗的那个意气勃发的有志青年，我很难把三舅和她们说的煤黑子联系在一起。可是我知道，镜框里的青春不是芳华，他真正的芳华是和自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度过的岁月，那岁月里所有的幸福和故事才是他的芳华。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