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来严厉、不苟言笑、爱训人。

他对我和哥哥的政治教育，从小学就开始。他喜欢在晚饭时候，一瓶啤酒，一盘煎蛋，边吃边讲，一顿饭要吃上一两个小时。

他说，要敬畏公家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

旧时穷，一年到头闻不到肉腥味。有一次公社鱼塘抓鱼，他在一旁候着，琢磨着结束后，跳进去摸漏,他还真的抓到了几尾小鱼。当他喜滋滋拿回家，却被爷爷吊打半夜，爷爷就吼了一句：公家的东西不能拿！父亲将这条家训传给我们：不要占公家便宜，贪念一重，人就容易犯错。

他说，要勤俭节约，保持农家子弟的本色。

中学时，他要到十几里外的县城读书，往返步行就要五六个小时。他只有一双胶底布鞋，怕鞋穿烂了，有时干脆把鞋子脱了，光脚走路。他不允许家人剩饭菜，返乡时，要求我们穿素净的衣服，不许在乡亲前表现出优越感。

他说，做人肩膀要硬，要勇于承担责任。

家里搬到县城后，老屋一直空着，同族的五伯借来放钢筋。起新房要用，钢筋竟不翼而飞。恰巧叔叔家新居落成，两家生了嫌隙，父亲把钱赔给了五伯。他说，既是放在咱家丢的，我们就该承担责任！

他说，牙齿当金使，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他说，遇事要三思，像瞎牛一样乱撞，不会有好结果。

……

一个个小故事，撞击着我们童年的心灵，我们仿佛看到那个穷困的年代，父亲坚强而正直地求生。我们对父亲，既敬仰又崇拜！

中学，叛逆的因子开始萌芽。有些道理父亲会重复讲，有些往事会重复说，我们就打断他：“爸，你又在炒旧饭了。”

父亲勃然大怒，呵道：“是讲过了，你们都记住了吗？不要每次都水过鸭背，要用到做人做事上！”

大学，他说，要珍惜读书机会，可别混日子。我们那时个个都想读书，你阿公只能供我一个，成绩最好的是你三姑。这么多年来，她心里一直有怨啊！

我们嘴上“嗯嗯”，心里嘀咕：天！忆苦又开始了。低头快速扒饭，离席。

工作后，他说，在单位里，要尊敬上级，团结同事。要……

初尝人世艰辛的我们，只想回家逃避一时半日，抛开工作繁杂，哥哥烦了：“爸，难得回家一次，让我们清净清净吧！”父亲举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之后一口闷下。

什么时候起，我们听“政治课”时不再有儿时发亮的眼睛，不再有好奇的追问？

后来，父亲走了。

当我们在彷徨艰难之际，发现父亲的“政治课”成了指引我们前进的灯塔，我们才领悟到，那是父亲宝贵的人生智慧。悔恨很苦涩，未来的日子，唯有谨记教诲，坚定走好每一步，方对得起父亲的一番苦心！

□吴增苗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