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份，莫言在《收获》上推出了一组短篇小说、一个戏曲剧本和一组诗歌，标志着获得诺奖阔别文坛五年的莫言重出江湖。

在看过《故乡人事》这三个短篇小说之后，感觉他对历史的从容审视、理性反思，对故乡人事的复杂嗟叹，给读者留下了辽阔的想象空间。这三个短篇小说，跟以往的作品相比谈不上超越，只是依然保持了原有的思想艺术水准。但凡写“故乡”的小说，从来都是关于“寻找和失落”的，从哈代的《还乡》到鲁迅的《故乡》，莫不如此。通过解读这三个短篇小说中的《地主的眼神》，我们来品味一番莫言所凝神回望的故乡人事是怎样一种情境。    《地主的眼神》只有四小节，分别按照过往、当下、过往、当下的场景来交叉讲述，故事并不复杂。 “我”参加了生产队的割麦劳动，与老地主紧挨着干活，“我”在割麦上根本不是老地主的对手。偶然间发现老地主的眼睛里射出阴沉沉的光，擅长写作文的“我”写了一篇《地主的眼神》。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这老地主看似低眉顺眼，但只要偶尔一抬头，就有两道阴森森的光芒从他的黄眼珠子里射出。”那眼神被一个敏感的半大孩子抓住，写成了作文，偶然被上面的领导发现，作文由县广播站向全县朗读播放，给老地主带来了巨大的苦难。若干年后的当下，“我”坐在老地主孙子的收割机上，一起割麦子。依然是那块土地，依然是一起割麦子，但物是人非。“相逢一笑泯恩仇”，老地主的孙子半开玩笑地说：“俺爹说你当年把俺爷爷写进了作文，结果，让他天天挨批挨斗，差点把命搭上。”

莫言的这篇《地主的眼神》绝不是一篇简单为地主“平反”的作品，小说中的老地主，并不像《生死疲劳》里那个一生积德行善，最终被冤枉处死的“好地主”。小说中的这样一段主观叙事话语对老地主的所谓“恶”进行了猜测：“在我的作文里，那个老地主就是一个阴险的坏蛋，他装病逃避改造，他伪装可怜，但心里充满仇恨，时刻想着变天，他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我至今认为他不是一个心地良善的人，但我那篇以他为原型的作文确实也写得过分，尤其是因为我那篇作文，让他受了很多苦，这是我至今内疚的。”他身体的确有病，但过分夸大自己的病情以逃避劳动。把儿子一家不无残酷地赶出家门，因为患有胃病，想喝儿媳妇的奶水，这近乎荒诞和愚昧的要求，诸如此类的细节所透露出的，正是他内心世界的所谓“恶”。但这些所谓的“恶”，是人性中普遍的存在，并不是十恶不赦。

小说的末尾又回到当下，儿孙们给老地主风风光光操办了葬礼，老地主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合上眼睛了，那嘲讽、愤怒抑或仇恨的眼神也消逝了。不过，到底应该如何评判看待老地主，如何理解那个过去了的历史时代，莫言并没有提供标准答案，也不会有标准答案。

□贺宽叶